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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何平的手机响起清脆的铃声,“喂,”后面都是链链一句也听不懂的温州话了。他嘁哩咔嚓(叽里咕噜)的(地)说了几句,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我老婆,问我在哪里?”何平背对着链链解释了一句,他身上的皮肤很白。
“那你要回家吗?”链链意识到可能在这陌生的旅馆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忽然很紧张。
“不回,我跟她说在朋友家里有应酬呢。”
链链放心地点点头。
“想想真奇怪,几天前我们还毕恭毕敬的见面寒暄,现在就在一个床上赤诚相见了。”链链此时靠在何平肩上了,才觉得有点摸不到头脑。这个意外到来的有人依靠的夜晚,像饥饿的人从路上捡来的包子一样,虽然饱满幸运,却无法储存,你只有抓紧时间消化它,因为天亮以后你对它就无法把握。
“链链,我说一件事,你可别生气。”
“什么事啊,我干嘛生气?”
“你记得我第二次见到你那天吧,别人还指着你和旁边的男孩说你们是一对儿来着。”
“记得,那个人乱讲话,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孩。”
“是啊,我猜到了,你马上就脸红了,我注意到了。我在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借口说旗袍队里缺演员,其实那个演员跟我提前打过招呼了,说她会迟到的,但我还是让秘书把你找来了。”
“啊,你这么过分,居心叵测啊。”
“就是没想到,你没自己来,还带了个愣头青似的姑娘,我就没敢声张了。呵呵。”何平说罢,做了坏事一样偷偷看了看链链,得意地笑了。
“好啊,你都埋伏好了,等我自投罗网呢,是吧?”
“哎,你可别冤枉好人,这些天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你服务来着。一直不敢有非分之想。说实话,你不是那群女孩当中最漂亮的,但你的气质非常迷人,让人见到以后就一直忘不掉。”
链链轻轻躺在何平的胳膊里睡了,她也得承认,她从见到何平的第一次(移至“见到何平”前)开始,也一直有过不明不白的心慌来着。那身黑色唐装很适合何平的风格,那是个一眼瞥去就打动了她的高大身影,来法国两年时间了,只有这一次的打动,力度适中,不疾不徐。奇怪的是,那初次见面的心慌带着某种鼓动意味一直坚持到现在,她才看清,那里面包含着她对高潮新奇而冲动的渴望。
当然,她还不知道,何平的后半夜,并不能属于她。这是何平陪她在一起的唯一一个完整的晚上。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对 手(1)
6。对手
巴黎不分南北的,分左右,让我这种永远以为前方是北的人,也可以寻路。
而我似乎在后街,那里没有明亮广场,没有香街的富丽优雅,没有拉丁区的高贵,它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明确指向,它只用来入睡,容易早些时候睡(进)入安静他乡。
何平打来的电话从早到晚像衣服一样层层包裹着链链,有时一打就是两个钟头,链链从电话里清楚地知道何平每时每刻的生活,甚至连何平正在哪条路口遭遇警察之类的事情她都随时获知。卡若琳看着她的样子很搞笑,她常常嘴上嚼着面包片,一只手还要辛苦的举着手机捂在耳朵上。晚上,何平则带着她频繁地更换旅馆,有时在热闹市中心的豪华酒店,有时他们去郊外某处树林旁边的小木屋。链链开始研究起不同房间的装饰风格,这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了新鲜持久的乐趣。在北京的时候,山一直开玩笑说链链是个性冷淡,她常常在后半夜的被子里烦躁地推开山的手,说明天还要上班,你让不让人休息了?山也不敢坚持。但此时,链链却吃惊地发现:她的欲望正如山顶温泉般冒着热气在身体里流淌开来。
只是从第一夜之后,何平再也没有睡到天亮过,他一定会在午夜两点以后从熟睡的链链身边离去,开上大车,回到家里的客厅或朋友的聚会上,他需要提防老婆的随时查岗。而早晨,链链会在吃罢旅馆早餐之后接到何平的电话,那时候,何平已经驾车行驶在去往公司的路上。何平像指南针似地(的)给她提供详细的路线让她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早晨,链链觉得自己成了个迷路的探险家,她睡眼惺忪、四顾(交换位置)茫然,握紧电话孤单的(地)绘制着一张张变化不同的夜地图,她不会真的丢失,她只是像蒲公英一样无法着陆,徒劳的(地)想象着下一分钟的风向。
若干天过去了,链链开始感觉到胸部越来越强烈地胀痛,她起初以为是月经前期的反应,后来持续几天不退,并变得饥肠辘辘,看什么都想吃。她感觉势头不对了。她在办公室里跟一个女同事聊天时候说起了这种反应,女同事当机立断:马上去验孕。
卫生间里,试孕笔上两条鲜红的横杠终于让链链呆住了——怀孕了,她从来不做防护措施,迟早免不了的一劫。很奇怪,链链的第一反应是自作自受的快感,第二反应,她终于有机会确认自己是个生育能力正常的人,第三反应,她从来没去过法国的医院,是否意味着自己将面对一堆复杂的程序。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她却唯独没有受到任何道德上的责备,山在这几秒钟之内成了隐形人,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链链嘴角笑笑闪念而过,她刻意的(地)要享受这个必然带着疼痛的实验性事故,仿佛有一对指挥家的胳膊在眼前划了两条向下伸展的优美弧线,乐章瞬间打住,她头脑里闪过一个美得令百花凋零的句子:带着镣铐的舞蹈。
“你快回忆一下多长时间了,如果来得及快去做药物流产吧。”女同事疑惑不解地看着链链脸上得意地(的)表情,拍了拍了肩膀提醒她。“啊,是吗?”链链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女同事见她六神无主,赶忙翻找电话本,找出一个私人中国诊所的电话。“去她那里看吧,我以前也去过的,她人还不错,听说在国内是个妇产科主任呢。要是到法国医院去看,又是预约又是排队,估计轮到你都该生了。”但她叮嘱链链千万不要泄漏这家诊所的信息,因为这种黑户医生在法国是遭明令禁止的,一旦被查到,后果将不堪设想,牢狱之灾是怎么都免不了的。但是对于不熟悉就医流程又心急火燎的链链来说,却是最直接的救命办法。
链链当晚就赶到了诊所,说是诊所,其实就是女医生家里的一间卧室。屋子外面,女医生的父母、孩子正围着一张中式的大圆桌吃饭,屋子里飘着中国菜油腻腻的香味儿。一阵恶心涌到喉咙,链链赶忙忍住,她硬着头皮走进来,像接受检阅一样从圆桌旁经过,她觉得浑身别扭,腿都是僵硬的。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来做流产的。这一家人习惯了观察各种各样紧张不安的面孔。链链的样子还更遭人非议,连个陪着的“肇事者”都没有。
进了窄小的房间,见到面目和善、皮肤白净的女医生,让她觉得稍稍安慰了一些。女医生看破红尘似的扫了一眼链链战战兢兢的表情,也不多问,帮她做了简单的妇科检查,马上确认了她怀孕的事实。“还好,发现得早,才四十几天,否则,时间再长一点,你要动手做人工手术(流产),可就有的遭罪了。”女医生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大小不同的几片白色药片装进一个小塑料袋,跟链链详细交待了服用办法。“三天就能流掉,接下来还得流血流个十来天,跟来月经差不多,自己算着点时间啊。有什么不对,就打我电话。”
“那,都能有什么不对啊?”链链有点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像个忽然被拎上实验台的活物,无法想象实验将按照什么步骤发展。“如果一直流血不止,超过十天,就回来检查。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碎片流不干净,我要再帮你动手刮干净。”
“啊,那很疼吧?”链链的表情像是要跟这疼痛讨价还价。
“一点点,别担心,看情况再说吧。不是每个人都做。”女医生说话,保留着职业式的简洁。
“何平,我怀孕了。”
“真的啊,看来我们很强啊。那你要生下来吗?”何平语气里没有任何意外,好像还很开心。
“什么,你疯了?”
“你想要的话,可以去外省找个好点的地方生下来。”何平似乎还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
“我还要留在这里上课啊。我已经看了医生了。我去做流产。”
“哦,听你的,我的宝贝。有我在,你别担心。不会有大事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我撑着。”何平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男人气魄,让链链稍微安慰了些。
接下来的三天,链链就乖乖躺在何平帮她安排的旅馆里等着那惶恐的时刻。她无法想象将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被剥离,她得承认,她的性知识还少得可怜。山是她此前唯一有性关系的男人,他们之间有限的经验还无法指导如此突如其来的情况。
何平依然在他的货车上消耗着每天的体力和时间,自己当老板自己开货车,加上外面忙碌的应酬,何平的空闲时间非常有限,特别是他还必须随时提防老婆的侦察电话,他不会成为在白天照看链链的那个理所当然的男人。链链想着这些闭了闭眼,听天由命地关了手机,她要在这陌生的旅馆里一个人面对这场较量。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对 手(2)
第三天早晨,在一阵剧烈的腹痛和昏天黑地的眩晕之后,大股的血水充斥了洗手间的便池,满头大汗的链链努力睁开眼睛,她恍惚觉得四壁粉红色的光影层叠着很多关于生命的秘密。她脑袋里闪过何平、女同事、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