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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阻隔了道路的积雪终于融化殆尽,但是沈东君担心唐晋的身体受不住长途跋涉,有意在客栈里又多住了十天,才带着唐晋父子,踏上了返回沈园的路程。
沧州在北,沈园在南,两处相隔何止千里,加上沈东君又是出来巡察各地的生意,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半年之后,才回到沈园。
此时,已是初夏。
「这就是沈园啊!」
两个娃娃在马车里待不住,手拉手爬到驾座上看风景。马车驾驶在一条平坦的青石道上,两旁全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看不到尽头。一块石碑竖在路旁,上面写着沈园两个金色大字。
「是啊,耶,回家喽。」沈不为发出一声欢呼。
跟在马车两旁的护卫队看到熟悉的家园,听到少爷的欢呼,纷纷露出了归家的喜悦之色。
「啊,是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下人,看到车马卫队,高兴地叫囔起来,很快就有人从树后牵出一匹马,骑上去,飞快地往园内报信去了。
「这里才是外园,要到内园,起码还要走一个多时辰。」沈不为兴奋地对唐奕比划着,「过了这片树林,可以看到很大很大的湖,里面养了好多鱼,沈园里吃的鱼都是从湖里钓上来的,湖旁边有很大的一片菜地,还有啊,沈园背后还有一座山,山上种满了茶树,我爹说,长在山顶上的茶喝起来特别香,每年都要摘一些送给皇帝伯伯,除了皇帝伯伯,就只有我们沈家人能喝到这种茶,你不是也喜欢喝茶吗?回头我让人送些给你。」
「好啊好啊,我爹也喜欢喝茶的哟。」唐奕眨眨眼,意图从沈不为那里多骗一些茶叶。
沈不为嘟嘟嘴,道:「你爹才不用你操心,我爹肯定会送好多好多茶叶给你爹的,不只茶叶,还有衣服什么的,只要是好的,我爹巴不得全给了你爹,哼,我爹对我娘都没这么好。」
「我爹本来就值得最好的。」唐奕头一昂,大声道。
这半年来,沈东君对唐晋不同寻常的包容和极尽所能给予的最好的待遇,让沈不为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都感到吃醋了,他爹对他都没这么好。
不过,幸亏有唐晋的存在,这半年来,无论他怎么调皮捣蛋,沈东君都没再打过他一下,哪怕是他跟唐奕玩耍的时候一个不慎将几本重要的帐簿给烧了。
当时沈东君气得脸色都发了青,已经让小禄子把家法——一根专打他屁股的藤条请了出来,结果唐晋一来,轻轻柔柔的几句话,就让沈东君消了气。
不过后来他被唐晋罚抄了一百遍《三字径》,抄得他手都肿了,疼了他好几天,从此一看到《三字经》就头皮发麻,这才发现原来无论何时何地说话都轻轻柔柔的唐晋,罚起人一点也不比他爹逊色。
至于唐奕则更惨,被唐晋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屁股,好几天没能下床,当然,他抄的《三字经》也比沈不为还多了一倍。
再后来,沈不为将打屁股和抄《三字经》做了一番比较。
打屁股,二十下一会儿就打完了,最多也就疼个一两天,反正小禄子也不敢真的用力打,他只要在被打的时候叫惨一点,就能蒙混过去。抄《三字经》,抄得他足足一夜没能睡觉,这不还不算,手也肿了,最少得疼上三五天。
事实证明,抄《三字经》比打屁股要痛苦得多。
由此沈不为得出一个结论,宁可得罪他爹,也不能得罪唐晋。
从这以后,唐晋给他讲课的时候,沈不为乖巧了很多很多。万幸的是,因为唐晋的病没有完全调养好,所以沈东君只让他五天讲一次课,所以沈不为平时的日子还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多了唐奕这么一个玩伴。
两个小孩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车厢,听得沈东君微微笑了起来。
唐晋看他笑得意味不明,脸上不禁一红,声音也就停了下来。他原先正在为沈东君念《吕氏春秋》,自从他的咳嗽病治好之后,这个原本由小禄子承担的工作就完全落到了他的头上,唐晋只当沈东君是想物尽其用,却哪里知道沈东君是爱极了他的声音,已到了一天不听就浑身不舒服的地步。
「唐先生,继续念啊。」沈东君侧了侧头,笑容越发地意味不明,「童言无忌,你又何必介意。」
唐晋不敢正视沈东君的笑容,垂下眼眸,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沈老爷,这半年来,承蒙您的厚待,我心中感澈不尽,只是……不知您为何如此厚爱于我父子?」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盘旋已久,只是以前与沈东君相识未深,不好直问,又以为沈东君待人素来如此,也就释然了。
可是随着相处越久,他就越发现沈东君性格里凌厉的一面,那些掌柜们、伙计们哪个人见到沈东君不是战战兢兢,即使是寒冬腊月里,在沈东君的面前也有人被吓得满头大汗。
由此可见,沈东君并不如他原先以为的那样宅心仁厚,是个好相与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沈东君对自己的格外厚爱就显得异乎寻常了。
唐晋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沈东君注意的地方,尽管他是唐世尧之子,但他的才学跟父亲比,差得远了,沈东君又不是文人,自然谈不上爱屋及乌。
至于其他方面,论性情,他也不是特立独行的人,相反,他的性格甚至有些懦弱,像沈东君这样凌厉威严的人,是不可能欣赏这样的性格的,这一点从沈东君手下的掌柜乃至贴身仆从身上就可以看出来,那些人,都是精明能干的类型。
论容貌,这个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了,先不说沈东君自己的外表就出众至极,唐晋自认不能与之相比,就算他生得比沈东君更俊美十倍,沈东君也看不到。
当然,这个疑问并不能掩盖唐晋对沈东君的感激之情,如果不是沈东君,他也许早就病死在路边,奕儿也不知会流落到何方,只凭这一点,唐晋就有种卖命给沈东君的冲动。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冲动就越来越深刻,以至于他每每看到沈东君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在感到微微心痛之余,也有种恨不能用自己的眼睛代替沈东君的眼睛的意愿。
这已经不是冲动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一项本能,所以这段日子以来,最让唐晋感到愉快的事情,就是念书给沈东君听。
「如果说……」沈东君的笑容里多出一丝暧昧,「如果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相信吗?」
唐晋一愣,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眼神四下瞟啊瞟,许久才道:「沈老爷,您用词不当,男子相交,理应是一见如故。」
沈东君笑起来,道:「唐先生,我是个商人,读书不多,不会讲话,你莫见怪,不过……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对唐先生有了好感。」
读书不多?不会讲话?
唐晋瞄了瞄堆在身边几尺高的书,这些全是这半年来他念给沈东君听的。
唐晋的骨子里是个文人,难免有时候会忍不住发表一些议论,沈东君也有自己的见解,当然,他是从商人的角度来评判,跟唐晋这个纯文人的议论有许多地方相冲,两个人就会争论起来,大多数时候输的人是唐晋,因为唐晋的理论更趋于理想化,而沈东君的见解则趋于实际化,只要沈东君从现实中举出一些事例,往往能驳得唐晋哑口无言。
如果这也叫读书不多,不会讲话,那么自认为饱读诗书的唐晋,就应该羞愧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怎么,唐先生你不相信?」沈东君越笑越暧昧。
「沈老爷觉得我该信吗?」唐晋忍不住反口问道。
沈东君收敛了笑容,过了一会儿,才道:「唐先生,还记得你撞到我的那一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吗?」
「嗯?记得。」
唐晋微微一愣,想起了那天的情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对不住,刚才是小生鲁莽了,这里给老爷作揖赔罪……」,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心不在焉地撞到了人,道歉是理所当然的。
「以前,也有人撞到我,而且是一个女人,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瞎了啊,走路都不看路』,这个女人……是我从前的未婚妻,她明知我看不见,还这么说……」沈东君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有几分冰冷。
「啊,她怎么能这么说?」唐晋惊呼一声,沈东君的自尊心极重,眼盲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伤害,又怎么能容人再当面指责他的眼盲,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道理上最应该体谅他的人。
「我最恨别人欺我眼盲,尤其是错在他人的时候,竟还用我的眼盲来欺我。」沈东君的身上,浮现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暴戾,「所以,第二天我就退婚了。」
唐晋心生不忍,伸出手盖在沈东君紧握成拳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这种女人不要也罢,其实眼盲也不是坏事,否则你又怎么能看清她的真面目?这也是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
沈东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唐晋的劝慰下神情明显放松了,反手抓住唐晋的手,道:「你和别人不同,从一开始,就从未欺我,我虽眼盲,心却不盲,人待我以诚,我自投李以报。唐先生,以后……你就叫我东君,我呼你为晋,可好?」
「这个……」唐晋犹豫了一下,这样的称呼似乎太过亲密了,抬眼却见沈东君充满期待的神情,让他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就道了一声「好」。
沈东君笑了,口中突然轻轻地呢喃着:「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沈园……」
唐晋听了听,好一会儿终于听清楚了,脸上再次烧红起来。
沈东君一直没有松开唐晋的手,直到马车驶入内园,外面传来整齐的唱诺声。
「恭迎老爷、少爷回园。」
握了许久的两双手,终于分了开来。
沈园的中心,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庄园,一条清渠直通外园的湖,清澈的湖水顺着十余公尺宽的渠沟,弯弯曲曲地将整座庄园围起来,然后隐没在一片竹林中。一座建在清渠上方的竹桥,成为衔接内外园唯一的通道。
进入内园以后,唐晋就跟沈东君分开了,在沈东君的交代下,他被领到一处僻静又雅致的院落——倚竹轩,与沈东君住的仁麒堂只一墙之隔,如缠绕在树干上的细藤,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