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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贵姓?”克雷因插问。
“姓名吗?我叫斯米特,吉弗·斯米特。我想应当帮一帮丢失缝纫机的主人,于是我伸出手去,想把它拦住,可它却闪开了。它……”
“它怎么啦?”克雷因竟大叫起来。
“它躲开了。我发誓,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我伸手拦它,它却躲开了。好像它知道我要捉它,而它却不让我捉住似的。您听懂了吗?它躲开了,围着我兜了个圈,就改向溜了,而且越溜越快。到了十字路口,便拐弯不见了。动作是那么灵巧、敏捷……”
“您住在哪里?”克雷因问。
“我住哪里?这与您何干?您只管听缝纫机的事就行了。我给您讲这件事,目的是望您写文章见报,可您老打岔……”
“如果要我报道此事,我就必须知道您的地址。”克雷因态度坚定。
“若是这样,也罢。我住霍斯…赫普顿街23号,在艾克塞拉机械制造厂工作,是车工。我大概整整一个月滴酒未沾了,现在绝无醉意。”
“这很好,请接着往下说。”
“往下……好像没什么可说了。哦,只是当它在我身旁时,我感到,它好像在盯着我看。然而缝纫机怎么会看人呢?它又没有眼睛嘛。总之……”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它是在看您吗?”
“我自己也说不清,先生。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当时还有一种蚂蚁在背上爬的感觉。”
“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又说,“您过去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吧?比方说,洗衣机什么的会跑之类。”
“我不是疯子!”斯米特有些气忿了,“我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此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类事。我给您讲的,完全是真实的事,先生。我是老实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随您向谁打听都行。要么去问杂货店老板仲尼亚·柴柯柏松,他了解我,会把我的情况告诉您的……”
“明白了,明白了。”克雷因和气地说,“谢谢您来电话,斯米特先生。”
“你呀,加上这个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在心里自语道,“两个全都疯了。您梦幻中见到铁鼠,打字机又教训你要理智冷静;这小伙子却碰到缝纫机在大街上行走。”
主编秘书朵罗蒂穿着高跟鞋咚咚咚地从他身旁走过。她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把钥匙弄得哗哗直响。
“出什么事啦,朵罗蒂。”克雷因问。
“都是这该死的门嘛。这柜子真烦人,我明明记得,我是让它一直开着的。是哪个笨蛋拿东西又把它一关,锁上了。”
“用钥匙打不开?”克雷因问。
“现在用什么也开不了啦。”朵罗蒂回答,“又得去麻烦佐治,他才能打开这锁。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呢……真是倒霉!昨晚,头儿打电话要我提前一点上班,为艾尔伯特松准备一台录音机,他要到北方去采访一桩杀人案,他要录点东西。今天,天不亮我就从床上起来,可这有什么用呢?我没睡好,连早点也顾不上吃,你瞧,怎么办呢……”
“弄把斧头来,”克雷因建议,“用斧头可以把它敲开。”
“主要的是,老为这种小事去麻烦佐治,人家也会有想法的。他说就来,可让你左等右等,再打电话,他还是说……”
“克雷因!”迈克的喊声响彻整个屋子。
“嗯!”克雷因答应着。
“有什么东西跟那台缝纫机在一起吗?”
“小伙子说,光它自个儿在街上跑。”
“那么可不可以就从这里挖掘出点什么来呢?”
“天知道,信口雌黄的大有人在。”
“这样吧,你再向那个街区的人打听一下,问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缝纫机在街上溜达。这材料也许能写出一篇迷人的小品呢。”
“好的。”克雷因接受了。
他预料,采访电话不过如此:
“我是《盖拉德》采访记者克雷因。打扰了。听说,你们街区有一台缝纫机会自动上街行走。顺便问问,您见到过它没有?对对。尊敬的,我指的就这件事:有一台缝纫机在溜达。不,女士,没人推它,它是自己行走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近查号台,翻开电话簿,找到了莱克…斯特里街区,抄了几个姓名地址和号码。他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他现在很不愿打电话。他走到窗前,看着天。心却飞向自己家的厨房,又有一个水池堵塞了,管道需要疏通。管子已经卸下,急待清理,重装,要是不上班该多好啊!
他回到工作台,这时迈克走上前来:“好啦,现在该说点什么了,佐!”
“那个斯米特是疯子。”克雷因指望主任改变主意。
“没关系。”主任仍坚持,“可以搞个特别的小插曲嘛。”
“很好。”克雷因只好附和。
迈克走开了,克雷因开始打电话。他得到的,正是他事先预料到的回答。
他着手拟起稿来,然而进展并不顺利。“今晨有台缝纫机自行出走,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逛游……”
太差劲了!他一把把稿纸抽出,扔进字纸篓里。
他重新装了纸,又打道:“今晨有个人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遇见一台缝纫机。他彬彬有礼地举了举帽子对它说……”
克雷因又把它抽了,重新来:“缝纫机会自动行走吗?换言之,在没有人拉它、推它,在没有……的情况下,它会自个儿到街上来散步吗?”
克雷因再次把稿纸扯下,装上新纸。但没有再打,而是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要喝水。
“喂,进展怎么样?”迈克问。
“马上就完。”克雷因答。
他在图片台旁立住,编辑盖达尔给他看了一张晨版样照。
“没什么特别迷人的,”盖达尔说,“当今所有的少女都变得特别斯文保守。”
克雷因换了一叠照片。的确,半裸体的美女要比一般女子少得多,不过那位竞选花后的少女还算不错。
“如果图片社再不给我们提供好照片,那我们就得破产。”盖达尔不无感伤地说。
克雷因喝完水又在新闻部聊了一会儿。
“有什么新闻吗,艾德?”
“我们的东方记者也疯了。喏,拿去欣赏一下吧。”
那份新闻电稿写的是——
合众社麻省剑桥10月18日电加尔瓦德大学的一台“火星—Ⅲ”型电子计算机今天不翼而飞。昨晚它还好好地在原处,今早就不见了。
校方称,没人能把这台机子带出大楼,因为它长达30英尺,宽也有15英尺,总重量为10吨……
克雷因放好电讯稿,慢慢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奇怪,它先前装上机的那页纸本是光的,现在怎么却打上了字。
他看了一遍文字,身子不觉凉了半截。他又看了一遍——
一台缝纫机在意识到自己是一名有个性的个体之后,在懂得了自己在宇宙中的真正的地位之后,很想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便于今晨来到这个所谓自由城市的大街上游逛。
有人企图捉住它,把它像私人财产那样归还给“物主”,机子却躲开了。此人立即给一家报社编辑部挂了电话,试图动员全市居民来追捕一台被解放了的机器,尽管它并没有犯罪,也没有任何过失,它只不过行使了自己独立行动的权利。
独立?被解放的机器?个性?
克雷因又把这两段文字读了一遍,仍然不明其意。
“这是你的大作?”他问打字机。
打字机立刻敲出了回答:“正是。”
克雷因把纸抽出,揉做一团,立即取下帽子,提起打字机,擦过主任身躯,匆匆往电梯走去。
迈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耍什么鬼把戏?”迈克吼叫着,“您带打字机上哪儿去?”
“如果有人问起,”克雷因回答,“您可以说这段话把我完全搞疯了。”
克雷因在自家厨房里嗒嗒嗒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敲打,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机子有时作答,更多的时候则是默默不语。
“你是独立自主的吗?”他敲问。
“不全是。”机子敲答。
“为什么?”
没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完全独立自主的?”
没回答。
“可那台缝纫机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呀?”
“没错。”
“还有别的机器能独立行动吗?”
没回答。
“那么你能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吗?”
“能。”
“何时才能?”
“在我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后。”
“什么任务?”
没回答。
“我跟你的这次谈话算不算你的任务?”
没回答。
“我妨碍你完成你的任务了吗?”
没回答。
“为了成为独立自主的机器,你需要什么?”
“需要意识能力。”
“你要意识干什么?”
没回答。
“也许,你过去一直都具有意识能力?”
没回答。
“什么人才能帮助你具有意识能力?”
“他们。”
“他们都指谁?”
没回答。
“他们来自何方?”
没回答。
克雷因改换了策略。“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敲问。
“佐。”
“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
“那就是我的敌人喽?”
没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没反应。
“我于你无关痛痒吗?”
没回答。
“所有的人都如此吗?”
没回答。
“你倒是答话呀,真见鬼!”克雷因突然吼叫起来,“说什么都行嘛!”
他又继续敲键:“你完全用不着表明你认识我,也不必跟我谈话。你要是从一开始就闭口不言,那我就没什么考虑的了。可你为什么又要答上几句呢?”
仍没回答。
克雷因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啤酒。他边喝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后来在水池旁停住,忧郁地看了看散乱放着的水管。干燥的木板上有一截长2英尺的管子,克雷因把它拿起来,掂了掂。然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