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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前想后,还是说了罢!”
上边人不解,只鼓励道:“说了罢!”
“我真的要说了啊!”
“那就说吧!”
编瞎话的女人扯上那人的手往地窖那儿走。他们一起爬进去时,正遇上涨潮,苦咸的海水泛着气泡灌了半窖子。那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看看她。女人很快珠泪滚滚,声声抽噎。那人说:“不要怕,我们会给你做主的!”女人用力擦眼,一会儿就把眼擦肿了。她指着地窖:
“看见了吧?这就是当年甩府的水牢!”
“水什么?水牢?”
“看见墙上的黑洞洞了吧?那时我就被吊在粗钉上,一天两回泡在这水里啊!衣裳泡烂了,露皮露肉,狼心狗肺的小甩用手摸俺、用皮鞭抽俺!要不是你们来了,我就得死、死在这水牢里!”
那人又惊又怕,大口吸进窖里的凉气,连连问:“为什么?为了什么?”
“能为什么?还不是看上了咱的身子!那会儿咱年轻,眉眼好,还有,那才叫白哩!咱穷啊,就差没交上几斤鱼税,就被捉了进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早控诉?”
“为什么?还不是怕羞啊!谁叫咱是女人呢……”
那人一边听,一边抚摸一块石头,这时狠狠一拳砸在上面,随即叫了起来:鲜血立刻从手上溅了出来。
“老天!老天!上级人儿说火就火啊……你可得为咱做主啊!”
“一定!一定!”
吞金钥的女孩
霍耳耳的独生女叫小芋芋,十五岁了。这是编瞎话的女人扔出那个惊人故事的一年。全岛人都目瞪口呆了。有些上年纪的人站出来质疑,说:“老天爷,咱三叉岛上从来没见水牢这东西!是不是别人岛外的人使大船运来的?”“八成是哩,八成是哩!”可是没有多久这样议论的人全都销声匿迹了,再也没人吭气。后来才知道:所有对水牢的存在表示怀疑并横加议论者,都被人拖到黑影里掌了嘴。“怪不得呀,一大把年纪让人使上巴掌掴,不让说偏说,这不是讨打又是什么?”年轻人说着,恨恨的,甚至对自家老人都不表同情。
母女俩的苦日子来啦。日夜拷问霍耳耳,她只能如实回答:“不知道啊,实在没听说俺家筑过水牢。”拷问者押她去实地看了,她仍然摇头。“打啊!不打这骚臭娘们儿、这渔霸老财的婆娘,她一个字也不肯说的!打啊!打煞她!”有人一喊,立刻就有人照办了。中年人、年轻人的火气不知从哪儿来的,特别起劲,他们当中不止一个上前揪住她打,揪下了一撮撮头发。
女儿被锁在家里。她只要一出门就往母亲身上扑,护着母亲,谁动母亲一手指,她就用牙咬。因为她不止咬破了一个人的手,所以每逢押霍耳耳出门时,就得首先设法锁起这个小女孩。霍耳耳与她分手时总是叫着:“小芋芋别哭,妈妈早晚回呀。”
水牢很快被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随便接近。从岛外来了一些人,他们在围起的水牢里忙活,不知干些什么。事后才知道,为了水牢的重新开放,这些水牢专家正在一丝不苟地加以修复。这样直过去一个冬天,北风怒吼的日子一过,大围幔子一撤,崭新的水牢就露出来了。它再次对岛里岛外的公众开放了。
这一天算是三叉岛的一个节日。岛外来了许多人这些人兴高采烈又怒气冲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这件稀罕事儿,捷足先登,非要看个究竟不可。他们排成一队往洞穴里进,咬牙攥拳。洞子经过修复,下到底层容易多了,台阶舒缓且有木头扶手。随着湿气加重、听到啵啵的水泡声,也就站在了一个平台上。四壁滴水,生锈的大钉和尖尖的铁齿钩分别从墙上和水里凸出,面目狰狞。参观者无不惊骇,大呼小叫,一会儿又吓得吸起冷气,不停地磕打牙齿。
只要参观者来了,编瞎话的女人必要现场讲解。一场场讲下来,女人不仅说得越来越流畅,而且把个故事编得枝叶茂盛:她第一次被押进水牢时年纪多么大、脸盘儿怎样眉眼怎样、脏水浸着下体和胸部的滋味儿、渔霸老财怎样半夜打着灯笼进来、她怎样用脚踢他的小肚子下边一点、日子久了两腿怎么爬满了水蛭、水蛇在裤子里乱钻的夜晚、想人的夜晚、被拴在铁钩子上活活给畜生糟蹋的夜晚、一年年折磨得人比黄花瘦的惨相、人见人嫌扔在大街上没人要的日子……听的人眼都直了,都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讲到这时候总有旁边的姑娘斜跨一步,一句连一句呼起了口号。这些姑娘是负责引导和辅助讲解的,众人跟上她们齐呼。地窖共鸣效果良好,巨大的嗡嗡声以至于把参观者自己都吓住了,他们从那儿离开后都要连做几天噩梦。
编瞎话的女人成了岛内外一大宝物。后来的日子里,她已经不再屑于为一般的进洞人讲解了,而是频频出岛,为大海外边的人讲述自身遭遇。她每一次从岛外归来都要引来全岛人的驻足观望:携来一些最新的物器,这仅从鲜亮的包装盒上就看得出来;有一次她甚至打开一个纸盒,取出了一个古怪的带旋钮的四方机器,一扭哇哇说话唱戏这东西只有个别年轻人认识,他们争着喊道:“收呀音机!”
编瞎话的女人穿戴也变了,衣服布料闪闪发光,一些上年纪的人凑上去摩挲,说:“真不得了哩,上了电镀一样!”人们发现她整个人年轻了十多岁,已经不再是那个六十岁的女人了,而是脸庞有光,胸前又鼓鼓囊囊了。有人私下议论:“这娘们儿巧嘴滑舌四处奔走,说不定勾连上岛外不少年轻小伙儿,采了人家的元阳!”青年人不懂什么是“元阳”,反反复复问着,却没人告诉他们。
不久,上边又派来几个戴眼镜的,这让岛上人知道:水牢的事又闹出了新招式。果然,这些眼镜一天到晚和编瞎话的女人在一起,还一次次钻进水牢、或者去看霍耳耳母女。其中的一个试图去抚摸一下小女孩的脸蛋,结果刚一伸手就被咬住了手指。那人喊得好惨,小女孩还是用力咬着,就是不松,待母亲呵斥下来时,被咬的手指已是鲜血淋淋……
原来这些人是接受任务来岛上编大戏的:根据水牢的故事,写成一出在三叉岛一带流行的“鱼戏”。这种戏以前只在不大的范围里上演,不知演了几百年,戏文都是古旧词儿,至今已有几十年不再演了。鱼戏所用的琴和鼓之类,都取自海里的东西做成,如鱼皮鱼骨等;戏中人事也大抵和水族有关,所用曲调多少和鱼的叫声、摇橹的吱扭声、拉网的号子声调相谐。不过会唱鱼戏的人,如今在三叉岛是越来越少了。
几个戴眼镜的人轮流执笔,来来去去几个月,白天辛苦工作,夜间就和编瞎话的女人睡在一个大炕上。炕上除了必不可少的被褥,还摆了一张矮腿桌,上面有笔墨纸张据说戏文这东西说来就来,哪怕是半夜,它只要来了就得立马写到纸上;戏文这东西对人来说是过时不候,不管你是谁,有多高的官职多大的文化。岛上后生打鱼累了一天,夜间出于好奇还要到编瞎话的女人窗下听房。结果他们听见了嬉闹声、哧哧笑声,特别是听见了编瞎话的女人哼出的一两句鱼戏:“叫一声我的刀鱼郎,待奴家脱去衣裳,咱何必慌里又慌张……”后生们只对那个男的反复说的一句话听不明白,那人说:“咱要用一出戏救活一个品种!”听房的人不再吭气儿,因为一个“救”字显出了无比的急迫和严重。
不知多少人参观过水牢,又特意去看霍耳耳母女。这些人指指点点:“看见了吧?这就是渔霸的小老婆,还活着呢!”“真有脸活着,没有廉耻!男人进牢里糟蹋人家大闺女,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真该让一天到晚下海打鱼的汉子也糟蹋糟蹋渔霸家的小老婆!”开始的日子霍耳耳总要大声说:“我们家从没筑过害人的水牢!这是别人编了害人的!我也不是小老婆,我家男人只有我一个……”
她大声申辩时,如果有看押者在场,一定少不了挨上几巴掌。日子久了,参观的人一拨拨太多了,她索性由他们说去自己牵着女孩的手静静坐着,让阳光照着满头白发和一脸深皱……夜里她抚摸孩子,一声声规劝说:“小芋芋,听妈妈的话,再不要咬人了,那些人说要把你的牙齿拔掉畜生们说到做到的!好孩子,妈妈就为了你才活着啊!”小芋芋每次都点头,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泪光;可是每逢有人伸手欺负她和母亲时,她总是毫不犹豫,下口就咬。
让小芋芋遭受更大折磨的是后来。随着水牢的事情越传越广,再加上要编一出鱼戏,对霍耳耳的身世由来的考察也就多起来了。有人开始走访岛上老人,仔细询问那个传说的飓风之夜、那艘打烂了的楼船,最后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个匣子上它由当年的霍耳耳紧抱怀中,那里面真的只是金银细软?有没有别的?这个匣子现在又在哪里?
对霍耳耳的审问于是重新开始。“你再不说,咱就把你交给年轻人了,他们早就要求接下这个任务。你知道他们下手可没轻没重啊!”审问者威胁她说。霍耳耳总是那几句话:“那匣子过了这么多年,哪儿找去?再说那是霍老爷的东西,找到了也得交给他的后人!”“你这个老财的贱人、下三烂奴才,你就是烧成了灰也是黑的!”
他们最后没有办法,真的把她交给了进岛来的几个年轻人,另有本岛几个年轻人加入,这一伙变着法儿拷问起来。他们先是使用“苦肉法儿”绳子蘸了海水打人、拧大腿根、绑吊;而后是“害羞法儿”将乳部和下体部位的衣服剪出三个方洞,让来往行人随意观看;老光棍戴上花镜凑近了看,小孩子捡了毛毛虫往方洞里投……待一切都没有效果之后,年轻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拍大腿说:“有也!”
他们把霍耳耳投入水牢,直投了一个月。一个月中只有几次押上来透气见光,因为人眼看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