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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一连几个夜晚被喊回家,她最愿做的就是呆在父亲身边递递工具什么的,故意“啊、啊”地张大嘴巴说话,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撒娇。她说:“我又要加薪了。很快就是过去的两倍了!啊,我想换一辆新车,我攒了许多钱……”廖麦的声音从拖拉机底盘下传出,闷闷的:“你妈不会同意的。现在的车子就很好。”“妈妈说要买就买最好的。”“女儿才应该是最好的,车嘛,倒不一定……”
一个阴阴的下午,美蒂从园子东门那儿走来,有些急促地找到廖麦说:“又来了一位客人,女的,她对干活的人说是你同学。”
“那完全可能啊!大概又是去三叉岛的。”他一边摘下油黑的手套,一边从车厢后面走出来。
在暗淡的天色映衬下,廖麦首先看到了飘在客人脖子上的白围巾。他的心飞快一跳,站下来。他眯起眼睛辨认细细爽爽的个子,走路的样子像天鹅在飞。“啊,这是她,是修……”他觉得一股血涌上了额头,马上转身去看美蒂,发现她正专注地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这个女人。
“这是她,修,我们的诗人……”当修一手一个扯住他们时,廖麦这样对妻子介绍。修的黑亮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火烫烤人,它虽然在美蒂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却让廖麦觉得它灼伤了自己的额头。修笑了,洁白的牙齿给美蒂留下深刻印象,因为她一直盯着对方的嘴巴。廖麦趁这会儿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发觉修明显地变胖了,那副一直像儿童般的腰身现在有些粗了,只不过在生人眼里仍会是苗条的。
果然,修是从三叉岛转过来的。“我听大胡子电话上说过这里,就决定来一趟,趁着还能走动。真的棒极了入诗入画的农场、人,还有,嫂子多美啊……”修的脸上是夏天一样的热情,这样说着,一手挽住了美蒂。美蒂说:“都是同学,可你还多么年轻啊!刚走那个大胡子真有趣,大咧咧哩。你们一来我们真高兴。”
廖麦发现修与过去稍有不同的是,不再那么多话了,而是多了一双沉思的、温情的眼睛。她的那只小猫一般的舌头长时间抵住上龈,惊喜地看着园中的一切。她在湖边和游鱼打招呼,又手打眼罩看前边落下的一只喜鹊。廖麦注意到她唇膏的颜色变了,变成了淡粉色。胸部比过去更蓬松,腹部的确胖了。因为穿了平跟鞋,这使她的个子矮了一些,但整个人显得更为温厚稳重一些,这在一个无所不谈、火热逼人的修而言,该是多么大的变化。
因为要准备晚餐,美蒂只陪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修好长时间一声不响,看看他,又望天边上浓浓的云。云从海上漫过来,很低,而更高处是颜色深重的一层。微微的风开始变凉,一般来说,随着风增大,雨就会下起来。修踏着田埂往前,让身子保持平衡,不使双脚落在畦中的嫩苗上。当他们转到山药架后边时,修突然抱住了他。他一动不动,后来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像过去一样,修的口中有一股洋槐花的甜味儿。她闭着眼睛,一丝泪花很快从睫毛中渗出。她嗅他的脖子、头发,寻找记忆中的烟味。她的手探触到他的胸膛上时,他往后退开了一步。修把手插到了自己的粗布衣兜里,像害冷一样微微抖动。
“我做得太过分了,追到了你的农场里。我原来以为没有勇气问候她呢,进来后才发现这并不难。”
“老天,我一点都想不到,一眼看到白围巾,头脑里一片空白。后来……”
“后来怎么了?”
“我觉得你站在那儿真美,就像海边上的一只银鸥……”
修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部:“你刚才说了两句诗,可惜你那时根本想不出。我看出来了,你有些慌,可能嫌我太莽撞。是的,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儿,我的农场主!”
“这个称呼难听极了……”
“那还是比‘地主’好听多了。西洋名儿很时髦,其实在我们这儿就叫‘地主’。”
廖麦痛苦地抬头望望四周:山药架挡住了视线。他只好去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他想起什么,问:“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呢?”
“因为这太过分了。还有……算了,以后再说吧,”她将他的手使劲磨擦自己的胸部,又把他的手指含到嘴里咬着,泪水一滴滴打湿了手背。在她的导引下,他的手伸到了她的衣服里,只一下就探到了如花的心窝。像小鸟胸前的细羽一样润滑,处处肌肤都是如此,这在记忆中该是不朽的。他心头重复着一句悄语:“我努力想忘掉,我一万次想忘掉,一万次地谴责自己,大概因为虚伪吧,我没能做到。这会儿我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多么渴望……”他的手在她的胸前和后背寻索不已;当这手试图要伸向更远处时,修将其阻止了。廖麦大口喘息,然后侧耳倾听远远的雷声。
“我敢打赌,这雨上半夜不会下来。”晚饭时美蒂看着窗子说。修问为什么?“因为雷还远着哩,现在的雨大概下在海里,在三叉岛上吧,那儿今夜的鱼戏大概演不成了。”美蒂笑着说。
“早该好好下一场雨了,可惜指望不大。山地和平原一直大旱,上年纪的人在找‘旱魃’呢!”廖麦说。
修眨巴着大眼睛:“什么叫‘旱魃’啊?”
“就是传说中的一种妖怪,《山海经》上也记载过。它一藏到哪儿,方圆上百里就要连年大旱,遇上灾年。”廖麦对她费力解释着,还是担心她听不明白。
“找到了‘旱魃’又怎么办?”
“找到了,打死它,连年大旱就结束了……”
修咕哝了一句“旱魃”,很吃惊的样子。她不再问下去。吃饭时,无论怎么劝酒,修都不喝一口。“你过去是愿意喝酒的,喝啊,”廖麦说。修只微笑,摇头。美蒂问起了鱼戏的事,修马上说了很多:这些年戚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下大力气搜集鱼戏;这种抢救工作又反过来促进了它的重新兴起,如今的岛上鱼戏团很像样子了,演出越来越频繁,当然这也与三叉岛的旅游开发紧密相关。“以前闻所未闻呢,因为它只在偏远的小岛上演;从动作到唱腔都透着海韵,让人觉得新奇极了,真像又古老又新鲜的海上抒情诗……”
“麦子,我们一定去三叉岛啊!离得这么近,咱到现在都没听一出鱼戏,真亏透了!”美蒂说。
她们说着鱼戏时,廖麦突然想到了毛哈。他在这个夜晚又牵挂起这个人来这个脚上长蹼的家伙咧开大嘴哇哇哭的样子如在眼前。他啊,热恋着小沙鹠儿,正恨那个闯到岛上的鱼戏搜集者呢!他自己似乎并不认为这场热恋是毫无希望的莫名其妙的情感和欲望就这样将人一把攫住,任谁也没有办法……是的,情和欲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这个世界,一个绝望的世界;这个世界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忙着做爱、做爱,却实在并没有多少爱。廖麦只饮下一杯酒头就痛起来。
美蒂不知为什么今夜有些兴奋,一杯连一杯畅饮,这让廖麦都有点吃惊。当他试图劝阻她时,她已经有点醉了。结果美蒂不得不早点休息,由客人和廖麦一起收拾杯盏。
修在晚饭后仍坚持到湖边上去,廖麦只好陪她出来。风越来越凉了,湖上起了涟漪,有一溜锃亮的小眼睛从浪沿上探出,让修一惊,退后了一步。“没有什么,它们见了女人是必要出来的。”廖麦一边说一边朝水中做了个威吓的手势。
“它们是什么?”
“‘萨古斯’,一种邪恶的淫鱼。”
廖麦这样说时,修被逗乐了。从工棚里透出的灯光映出她秀丽的面庞、那对稍大的眼睛和挺挺的鼻梁。廖麦一瞬间被吸引住了。
水面溅起雨点,雨水从西北部刷刷走来,脚步急促。“下雨了下雨了!”修喊。廖麦说:“做做样子而已,有‘旱魃’呢!”他扯一下她的手,她却一动不动。细小的水流从南方人鼓鼓的额头淌下,淌过面颊和嘴窝。她的目光从未像现在一样慈爱与温厚,这目光一会儿就把他好好地抚摸了一遍。她小声、却是十分清晰地对着他的耳廓说道:“我已经怀上了……孩子……”
廖麦一愣,瞪大眼睛看她,在她抽身向前时还在看。
她刚刚踏上前边小桥的拱顶,“麦子,我是说,他是我们的孩子!”几乎与她的话音同时响起的,是一道闪电,拱桥上的人一瞬间被镶了一道金边,发出炫目的光亮。
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廖麦未发一言。他走过去,脱了上衣将她裹起。他们倚在一起,又相搀着下了小桥。他们走到一棵大杨树下。
“你害怕了,我感到了。可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来告诉你一声。因为我没有权利瞒着你。其实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呆在南方,把他生下来,直到他长大成人!麦子,今后是我一个人生活了,我多想有一个孩子,他应该是我和你的。”
小雨瞬间停了,四周极静。廖麦听得见自己紧咬牙齿的声音。他问了一句:“冷吗?”对方摇头,搂紧了他。他抚摸她的头发、后背,不再停息。她仰脸看他,微微张着嘴巴。“修,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是被我们两个人的粗暴吓坏了。你现在骂我懦夫、胆小鬼吧,我就是害怕。我们既然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信任,却要把一个生命留下来……我们真的是太粗暴了,还有,太残酷。”
修的泪水又流下来,揩也揩不净。她奋力将他推开,推到树干上:“是你残酷!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哪怕他仅仅是欲望的产物……可我只有幸福,做了母亲的人在想什么,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廖麦闭上双眼,摇头:“我太爱、太怜惜孩子了。就因为他们,我们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你千万别误解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是说,我这样年纪的男人根本就不该存有幻想……”
“可你是个男人,你应该有勇气!我们既然降生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