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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熟悉的了……好,本王就给你些兵力,让你打前锋。”
大石头抱手低头,倒退了脚步退出了军帐。
鲁太医说,要水。
“我去。”没等回复,立刻追出军帐。
前面,大石头就像是知道我会追来一样,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没等我走近已率先开口。
他说:“丹心,你以为我留在萨满尔,是因为忘记了当年战争的惨烈了吗?……不。”
他的故事从十二年前霂梁军的兵临城下开始,从父亲的抵死坚守开始,从父亲命令了伤兵撤退开始。他说,他很恨,恨自己,恨自己当时是重伤着的。
他本是打算誓死也要留守的。但是将军说,辽延以后还要靠他们去夺回。
可是战后,每个人都当将军是罪人,那样的军队,他是再也无法留下去的。
所以失望了。心寒了。离开了。
“要知道,当初我在边境上救了你,也不是偶然,那一次,探听到君宇浩可能出入边境,我是特意去探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漠北的动静……”他惨然一笑,“可惜,单凭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一次,扬昊愿意借我力量,我……”
又道:“我是一个粗人,所以我不懂得什么权什么势——但是辽延是丹将军誓死守卫了的城池,所以只要能让我帮他夺了回来,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
最后他深深的低首,说:“丹心,对不起。”转身立走。
“……应磊!”我叫住他,用一个生涩的名字。
他没有转身,只站住。
我确实不懂得战争,不懂得历史,也不懂得应磊心中的可以不顾一切的执着。
但是:“是我从卓娅那里将你带出来的。所以……至少不要让卓娅恨我。”所以,至少要活着回去。
第36章
回到帐中,箭已拔出,扔在一边。
就了水,清了伤口,上了药,包扎了。鲁太医吩咐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方才有人在时,扬昊支了半个身,不躺着,也不靠着,即使是伤着的,也不愿泄漏出一丝的弱意。现在才闭了眼,反身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我依言擦拭着扬昊额上的冷汗。
安静下来以后,脑子里却渐渐的满胀起来,乱成一团。
闭着眼的扬昊,呈现一种近似安详的宁静,是他睁着眼时不曾有过的平和与无害。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沉然睡去的时候,却迎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一次浣江落水,你好像也是这样照料了本王的吧。”扬昊轻轻道,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声音单薄的很,“你说那个叫‘御水’的玉坠,是用来避水的吧。本王有时候在想,它可能真的有什么庇护的作用呢,否则为什么每一次都能救本王于生死呢……”
“是王爷洪福齐天。”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是我的。
“……丹心,你好像变得不坦率了。”他挑眉,微微的不悦。
我却不反驳:“王爷,鲁太医吩咐您要好好休息,奴婢退下了。”端了水立起身,向了外面走去。
不想手臂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住。
身形一晃,手中的水盆没有拿稳,翻打出去——然后,我就跌落在了床榻上,一个异样的气息埋在了发间。
心里恐慌起来。
身体在碰触到另一个躯体的时候就已经僵硬。
如果说扬昊是阴冷的,是狠绝的,是处心积虑的,我都可以反击回去,都可以声色俱厉——但是,却不该是这样的,这种无法意料的状况。
本就不喜了与人接近,虽然皮肤排斥着这样异样的触觉,却无法动弹。
“不要动。对,就这样躺着不要动……”耳边一个声音,一颗头深深的埋进我的颈项的发丝中,“……对了,就是这种温度这种感觉,和本王,不,和我落水时,是一样的……就连记忆中小时候的那一次也是相同的……”
扬昊或许是在缅怀着过去缅怀着回忆。于我却是一种未明的复杂。
许久,从发间传出的温热的气息,带着点伤后的虚弱和莫名的感伤。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哀伤的脆弱,使我一时不忍制止。
身体依旧紧绷着。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僵持着,没有动静。
突然在静寂中似是一声梦呓,带着虚弱的悲哀:“三哥……”
扭头看尚还埋首在我发间的扬昊。原来已经坠入昏睡中。
三哥。
就像扬显叫他“九哥”一样,能被他称之“三哥”的,也只有那一个先皇的第三子了吧,扬昱。
压抑住胸腔中的一丝不适与烦躁,扯开他抓住我的手。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着些许的僵硬,在初落地时有一瞬的踉跄,连忙撑住身边的桌子,触手的长剑。
长剑。扬昊的长剑。
手下战抖起来。
长剑。
转眼看向昏迷了的扬昊。
长剑。
长剑是一种武器。武器可以用来杀人。
我没杀过人。但是我曾用过武器。也知道怎么用武器杀人。
只要将长剑插进人的胸膛,血流了出来,人也就死了。
柳易正带兵逼向京城。
箫竹正单骑赶往京城。
历史正上演着。
但是……如果……倘若……扬昊死了呢?
历史会不会就此改变?
战栗。
犹豫。
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肩上,终是伸手,为他盖上被子。
走到帐门时,不禁自嘲一声,自己原来和柳易一样的优柔寡断啊。
帐外。
霂梁的突袭已经结束。
尚还燃烧着的军帐,地上横竖着的尸首,烧焦的气味,四散的箭。
巡逻的士兵列队从眼前整齐的过去。
也有三五的士兵收敛着这一场突袭之后的狼藉。
远处隐约有战鼓声,从辽延城的方向……皱眉。开始了吗,新的战斗。
脚下一阵滑腻,似是踩到了什么。
低首。
然后飞奔开去,惊惶的,逃离的,直到扶住一棵矮树,俯身开始呕吐。没有吃过多少东西的胃,绞缩着,吐出的全是酸汁,却依旧卡在喉口的恶心,干咳着。
缓和下来,目光不由落在脚上。
于是,又狂乱起来。
战场,这就是战场吗?
突然发觉自己有多么的可笑,小时候竟放言随了父亲浴战沙场,但是仅此场面就翻倒了。但是,那一个时候,我是不知道的,战场上的人,不是完整的人,而只是人体的零件,遍野的碎散的零件,以及衬托了零件的遍野的鲜红。
鞋底在杂草上胡乱的蹭着,带着疯狂,妄图将那种粘在鞋底的腻意蹭去,不想猜测那一些是什么,不想停下来,只是蹭着,蹭着,蹭开了草皮,蹭开了泥土……到了最后,似是成了一种发泄。
随着从胸腔中涌动而出的灼热。
干咳。
终于坐倒在地上。
手心殷红一片,从掌际流下,顺着手臂滴成一线。
缓缓的将手半举在眼前。
我盯着那一片殷红,久久移不开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石头是在近天明的时候回到军营的,盔甲上满身或红或黑的污渍。
于是,扬昊的驻军开始前移。
不是后撤。
对于昨晚的战斗,结果已然清晰。
我心上却没有丝毫的起伏。每日重复着给扬昊煎药端药的事情,以及照料了他。
多数的时候,扬昊还是躺着,时间长了,也会说说话。
而我只是听着罢了。
但是,有时也会注意到扬昊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的意味。
已过多天。
京城的战争应该已经开始了。
柳易。
箫竹。
都是我熟悉了的人。
现在却要相互的斗争。
谁流血都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是渺小的,无法阻止。
而与霂梁的战争也还在继续中。
扬昊伤势稍好一点的时候,又马上收敛了弱势,战前马后运筹帷幄,让我有一种那日他的脆弱不过是梦幻的错觉。
“石济水坝……要多派人驻守。”犹豫几次,终是开口道。
“我已经派了楚江镇守,不会有事。”扬昊的眼中有一丝的笑意,“丹心,你这是在关心了我的这一场战争吗?”
“不,我无法坐视襄安的几万百姓而已。”不能杀他,却也不能认同他。
此间也遇到过季洛几次。
季洛喜白,总是一身白色的儒袍。他说如果白色中沾染了鲜红的血渍就不好看了,所以还是少惹血腥的好。
但是这样的人却生在武将之家。
“丹心,你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他玩世不恭的笑着,却稀疏的很。
他说,他不是一个可以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因为从小他就总是让他的父亲失望。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练就的都是一手霸气的马背上的长枪利矛,偏是他选了剑,不过因为看起来耍着潇洒;即使是后来成为了一员骁将,却也无法达到先祖的“御疆之矛”的名号,因为季家历代都是以维护了皇室正统为信念,偏是他如今倒戈相向。
他说他不是一个成功的好当家人,因为他不爱权势爱美人,在父亲于平川之乱战死之后,季家就渐渐的在他的手中没落了,季刘两家的将相之争,终是以季家落败告终。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说,他甚至连做自己也是失败的,一向自诩了怜香惜玉,但是现在却要和一个红颜女子在战场上厮杀。
“但是,我至少希望能做一个好哥哥。”他笑了一下,那样的笑容,又让我想到了当初新年庆典上漫天绚烂的烟花的映衬下,他那时透明淡薄的表情,“扬昊答应我,事后,我可以将妹妹季妃从那座冷宫的坟墓中带出来。”
每个人的战争都不同。
每个人的战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