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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它消除所有的迟钝与麻木,变得敏锐起来,敏锐得能感觉到疼痛与不安,哪怕敏锐让它痛苦。敏锐一定会让它痛苦,正如人的敏锐一样。但是,迟钝不意味着痛苦的不存在,只是它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罢了。
敏锐与痛苦。一个艰苦的选择,没有余地。正如她作的选择一样,艰难,极有可能伴随着后悔。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生命可不可自决是个问题,但是,生命绝不可他决。
自从那天离开诊所,啤酒在家里已经呆了半月有余,现在每日的吃、喝、拉、撒、睡眠、玩耍都比以往显得精神,但眼里的平静与警觉却并没有减少。有一日晚上,菀送啤酒回家时对她说,流浪猫是受过心理创伤的,恐怕难以医好。身体健康医治痊愈的几率比心理创伤痊愈的几率大得多。她听了这话不禁难过,紧盯着啤酒的眼睛。她不知道,原来心理创伤是这样的界定…难以医好。她搂住啤酒羸弱的身体,不觉黯然,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疙瘩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怔了怔,跟着停下,不再去想自己的事。看见他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开始搭讪,那男人的英语虽然并不流利,但显然没有什么交流障碍,可以清楚缓慢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们在机器的轰鸣中慢吞吞地说话,两人都走到了屋角。
四月自觉地远远看着他们,没有跟上去。或许他谈的是秘密,否则便不会绕开众人。那么,她是应该自觉避嫌的。她在一旁站了约有十五分钟,心里却在想啤酒的心理创伤:被众人践踏,踢打,嫌恶,白眼,或残酷地玩弄,饥一顿饱一顿,或许某种遭遇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到死也记得清楚…是一双雪亮的皮鞋,还是尖锐的钉子,厌恶的眼神,还是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
很久以前,她刚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和璀到上海去玩,在一条热闹的马路上便看见过一只淡黄色的流浪猫,瘸着一条纤细的后腿,两眼都生了白色的积霭,腹上有残留的血迹。四月本已经走过去,回头看时发现那只猫在盯着她看,便不忍心起来,她在路边观察那只猫,它在街道上蹲着,像啤酒一样,并不避人,也不怕人,路人走过时总是看它一眼,便嫌恶地避开了。有一个小孩想伸手摸摸它,母亲在一旁立刻打了儿子一巴掌,脏不脏!
四月几乎心都冷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起养这只小猫的责任,从上海一直带回家,在火车上有没有人管?她住的酒店有没有人管?这都是个问题。她犹豫了半天,一直到有个中学生走过来,冷淡地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四月,说,打电话叫警察把它灭了吧。这时候,四月才最终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只小黄猫带回家去。
小黄猫的身体很脏,璀气急败坏地找了个塑料袋来,无可奈何地帮她把它装起来,小心地搂着回酒店,几次都差点把它从塑料袋里掉出来,小猫一路上都安静无比,也像啤酒一样,连叫也没叫一声,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们,毫不动容。
那天晚上,他们给小黄猫用沐浴液洗了三遍,把它放在酒店阳台上,找了个纸箱子当做窝。可惜的是,第二天清晨,猫神奇地消失了。三楼阳台,这样的小猫是不敢跳的。四月和璀楼上楼下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它,只好悻悻地坐车离开。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璀在路上说,看着它死,你会更加难过的。
或许是吧。四月没有说话,勉强对他笑笑。一个生命,总是不应该遭到冷遇的。无论是人,抑或是动物,只要有爱,便可以互相挽救。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生命被漠视。走过地铁站,走过高架路,走过天桥,走过公园,走过商店,随时可以看见被漠视的生命,他们卧在露天,浑身肮脏,乞饭索食,纠缠不休,钱给少了却还抱怨甚至辱骂施舍的人。这种残酷的生存状态,究竟何人负责?何人可以挽救?
每次路过居住的小区后面的那个湖时,四月都会看见一个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和一个不知是自残还是致残的年轻人,两人跪在桥栏下面,身上穿着黑不溜秋的棉袄,不住地对过往的人磕头,磕得人烦恼而又悲哀。可是,四月从来没有掏过一分钱给他们。她觉得同情不起。可是,换了只猫,她却开始心疼起来。真不知道是对人丧失了同情,还是彻底地丧失了同情。
或者,她还是太自私了吧。她想,猫不自由,不会轻易背弃主人。可是人却没有那么容易就满足,迟早远走高飞。也可能是因为人的智力足以制造一场骗局,而动物却不可能如此神机妙算。反正,动物能给情感孤独的人更多的安全感吧。但,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四月不知道。她想不明白。她惟一知道的是,她的心已经开始残疾,有些柔软的东西缺失了。这或许也是一种心理创伤…爱的告缺。
她摇摇头,让自己不再纠缠于这些想不明白的事由,思维又转回了啤酒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啤酒的眼睛,黑亮黑亮,镇定得几乎不再是一只猫的眼神,它从不避讳任何人的出现,这样的冷静,若不是觉得世界已足够安全,便是对残酷已经麻木。
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努力想将这种想法消灭在眼下。
疙瘩和那个男人慢慢地又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她前面不远处,疙瘩还拍了拍那人瘦瘦的肩膀,以示告别。然后抬起头看见她,漠然。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又从她身边擦过往回走。她转身跟上,同样漠然。
这样最好,人脆弱得足够受伤,漠然最好。两人无言,世界便会空阔得足够飞翔。
第一部分第10章 一场三个人的游戏
算是极为难得,一开门,看见璀竟然在家里。他坐在沙发上,双臂抱胸,俯着身子两眼专注地盯着蹲在茶几上的啤酒,而啤酒,也两眼执著地盯着他。他们两个就这样在彼此的眼里充满了陌生与仇恨地对视,却似永不疲倦地坚持交流,想用目光压倒对方的气焰。
这种对视显得孩子气,却充满斗志,四月想。走进屋看着他们两个,不由得笑。璀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啤酒的眼睛,头也不抬地说,徐殊,你弄来的小怪物?
四月走过去看着他笑,抚摸他的手。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抚摸他手的感觉,那种坚硬的骨感,覆着一层薄薄软软的绒毛。她记得以前,他常常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马路,仿佛永远不觉得疲倦。他会不时带给她种种惊喜,指给她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生长的不知名的美丽野花,让她闻雨夜散发的气味,他喜欢说空气里有湿淋淋的月亮味道,他总是知道走过的某条小巷藏着一口古怪的井,或者某座青砖墙上镂刻着古远的文字与花纹,他们常常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分辨,为自己的成果惊喜不已。
其实,他是懂得她的,知道她喜欢关注些早已不入流的细节,知道她喜欢赤着脚踩在水里跳舞,知道她只是喜欢抚摸他的手,传输些从容而温柔的情感。但是,这些懂得,在他们之间,不再反复而最终离开了,仿佛只是一场久远的游戏,早已经遥远而不可触及。
璀反握住她的手,凝视啤酒的眼睛,开始微笑。她明白他已经原谅了她,原谅她将这个丑陋的小怪物容留在家里。其实,她也早知道璀已经听菀说起过啤酒的存在。不过,璀当时一定觉得这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并没有认真地往心里去。当他一推开门,看见啤酒蹲在面前冷漠而警觉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个外侵的来客,他很自然地有些抗拒的心理。他已经太习惯了家中的冷清,有只笼中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添了只猫让他多少有些不安,觉得干净的环境从此被打破了,活蹦乱跳的动物能够制造的混乱远远超过被囚禁的鸟儿。
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她乖乖地摸他的手,乞求谅解,他就不会太介意了。他对她一向纵容,只要她能保持冷静,不涉入他的日常活动。他们对彼此的要求并不算高,完全可以做到相安无事…忍受痛苦。
璀拍拍啤酒瘦小的肢体,抬起身子搂住四月的肩,你到哪儿去了?
四月依在他怀里,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在他们之间蔓延。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既然她的行为其实并不真的为他所关心。她有时觉得,她不过是他赡养的情妇,在他高兴的时候回来陪他做爱,然后,消失无踪,也许连个电话都没有,只是偶尔,她能从菀那里听到他的消息。她已经开始本能地抗拒他多余的关心,哪怕,哪怕,她闭上眼睛,在心底叹息,哪怕她还是那么喜欢依在他身上,隔着寒冷感觉他的温暖。
我去上班了。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睁开眼睛仰望璀坚硬的脸部线条,一个人在家,没事干,就去上班了。她想,她还是渴望他的关心的吧。没有冷漠到极限的人,多少有些可悲。
哦。璀低下头,脸贴着她的脸,一根手指在她的发间缠绕不休。她笑笑,倒在他怀中,依在他腿上,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脸。她看着这个要和她终身相伴的人,突然恍惚起来,觉得他的面目不清,仿佛完全与她陌生,正如任何一个走过的陌生人一般,别无二致。她陷入了茫然的恐惧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在何境,又将要做些什么。
其实,她只是时常不太明白,为何璀会对她如此放心?因为她婚前的坚定不移,抑或是对她人品的无比信任,更或者是对她毫不在意?她的生活是如此的宽松,以至于她可以找上一群男人,分别在璀不在的时候来打发自己的寂寞,而且璀绝不易发觉。
菀曾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