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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听话的学生,再度打开这本书,耐心翻阅了起来。这时我看到一幅简略的图表。图中的星球是粗糙绘制的球体,依照与地球的关系来安排位置。虽然球体的位置正确,绘制者对众星球的顺序却一无所知。接着,我注意到了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一颗小星球。略微仔细检视,从它颇为清晰的墨汁,可以看出它是后来才加进手稿的。看完整份手稿后,我把它还给了霍加。他告诉我,他会找到这颗星球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一言不发,随即产生了沉默,这种沉默让他和我都感到烦躁。由于我们再也没能制造出高飞到足以引出天文学对话的另一支烟火,也就没有再重提这个话题。我们小小的成功仍只是一个巧合,对于它的神秘,我们没能作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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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2(2)
但是,就光亮及火焰的炽烈与明亮程度来说,我们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而且也明白了这项成功的秘诀:霍加在伊斯坦布尔众药草店中逐一搜寻,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一种连店家也不知道名字的药粉;我们认为这种可以产生超高亮度的微黄粉末,是硫磺与硫酸铜的混合物。后来,我们把任何认为可能增强亮度的物质,与这种粉末混合,却顶多得出一种咖啡色调的棕色,以及几乎无法区分的淡绿色。根据霍加的说法,这样就已经非常好了,已经是伊斯坦布尔前所末见的了。
我们在庆典第二晚进行的表演也是如此,大家都说非常好,甚至包括背着我们密谋的对手。得知苏丹从金角湾远岸抵达观看时,我非常激动、紧张,害怕出差错,导致必须再等许多年才能回家。接令开始演出时,我作了祷告。首先,为了欢迎来宾并宣布表演开始,我们发射了直入天际的无色烟火;随后立即展开我与霍加称为“磨坊”的圆圈表演。伴随惊人的轰隆爆炸声浪,天空旋即变成红色、黄色和绿色。它甚至较我们预期的更美丽。烟火飞着飞着就划起了圆圈,旋转再旋转,骤然静止地悬浮在空中,把附近地区照得亮如白昼。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威尼斯,是那个第一次观看烟火的八岁男孩,只为自己新的红外套被哥哥穿走而不开心。哥哥的外套在前一天的打架中被撕破,他穿着我当晚不能穿也发誓永远不会再穿的排扣红外套,天空的烟火与外套的颜色一样红,也跟外套上搭配的钮扣一样鲜红。对哥哥来说,这件外套太紧了点。
接着,我们展开称为“喷泉”的演出。火焰从五人高的架台开口喷涌而出,站在远岸的人们应该有观赏喷流火焰的好景色。当烟火自“喷泉”口发射而出,他们一定和我们一样兴奋,而且我们无意让他们的兴奋之情消退:金角湾上的木筏开始移动,先是纸模的城楼和要塞在烟火穿过城垛之后起火,燃起熊熊火焰——他们说这是用来象征前几年的胜利。当他们放出我被俘虏那年的船只模型时,其他船只以倾泄的烟火攻击我们的船。我再次领略了一下自己成为奴隶的那个日子。船只着火沉没时,两岸响起“真主,哦,真主!”的呼声。接着,我们逐一放出火龙。火焰从它们巨大的鼻孔、血盆大口及尖突的耳朵喷出。我们让火龙彼此战斗,跟我们计划的一样,刚开始它们都无法打倒对方,我们自岸边发射火箭,把天空染得更红。待天空略微转暗,木筏上的人员转动绞盘,火龙开始缓缓升上天际。此刻大家敬畏地尖叫着,就在火龙展开激烈战斗彼此攻击时,木筏上所有的烟火齐射。我们置于火龙内部的灯芯必定同时引燃,因为整个场景如同我们期望的,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地狱。听见附近一个孩子的尖叫与哭泣声后,我知道我们成功了;他的父亲目瞪口呆地望着慑人的天空,忘了男孩的存在。我想,我终于可以获准返乡了。就在这时,我称为“恶魔”的怪物乘着一艘清晰可见的黑色木筏,滑行进了地狱。我们在上面绑了许多烟火,让人担忧整个木筏会不会连同我们的人员一起飞上天空,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战斗的火龙燃烧歹尽消失于天际之时,“恶魔”突然随着燃放的烟火飞扑空中。火球从爆炸身躯的各部分散落,在空中隆隆作响。想到我们使整个伊斯坦布尔都陷入了恐怖之中,我兴高采烈。我同样也感到害怕,因为我似乎终于找到勇气,开始做人生中真正想做的事。在那个时刻,身处哪个城市好像不再重要。我希望那个恶魔飘浮空中,彻夜对人群洒下火焰。它开始左右摇摆,最后伴随着两岸狂喜的呼喊,飘落在金角湾中,没有危及任何人。沉入水里时,它仍能喷涌出火花。
第二天上午,就和童话中一样,帕夏通过霍加送来了一代袋黄金。他对表演非常满意,但觉得“恶魔”的胜利有点奇怪。我们又表演了十个晚上。白天我们修复烧坏了的模型,策划新的表演,并让人带来狱中的俘虏装填火箭。十袋火药在一名奴隶脸上爆开,他的双眼都瞎了。
婚礼庆典结束后,我没有再见到霍加。远离这个不断观察我的古怪男子的探究眼神,着实让我自在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想着和他一起共度的兴奋时光。回国后,我会告诉所有人关于这个和我长得极为相像、却从不提及这种相似的人。我待在牢房里,看护病人打发时间。听到帕夏召见时,我感到一股近乎快乐的战栗,急速赶往。他先是敷衍地夸奖我,说大家都很满意这次的烟火秀,大家也都非常开心,说我很有才华,等等。突然间,他说,如果我成为穆斯林,他马上会让我自由。我大为震惊,变傻了,说自己想回国,甚至傻乎乎、结结巴巴地提到母亲和未婚妻的事。帕夏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是重复刚刚说的语句。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时候认识的一些懒惰的窝囊男孩,那些仇恨父亲、反抗父亲的孩子们。当我说我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时,帕夏大发雷霆。我回到了监狱。
三天后,帕夏再次召见了我。这次他心情很愉快。我还没作出决定,因为无法确定改变信仰是否能有助于我逃脱。帕夏问了问我的想法,并说会亲自安排我和当地的美丽女子成婚。趁着一时的勇气,我表示自己不会改变信仰。帕夏稍稍有些惊讶,说我是笨蛋。毕竟,我身边没有什么人士,会让我耻于说出自己改变了信仰。接着,他介绍了一下伊斯兰教。说完之后,他又送我回了狱中。
第三次造访时,我并未被带到帕夏面前。一名管家询问我的决定。或许我会改变主意,但不会是因为一名管家问我!我说还没准备好放弃自己的信仰。这名管家抓住我的手臂,带我下楼交给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瘦得有如我经常梦见的人。他架起了我的胳膊,就像在温柔地帮助一位衰弱的病人。他把我带到了庭园一角,又有人来到了我们身边,这个人有着庞大的身躯,真实到不像会出现在梦中的人一样。两人在一处墙边停下,捆住了我的双手,其中一人还带着一把不太大的斧头。他们说,帕夏已下令,如果我不成为穆斯林,就要立即斩首。我呆住了。
我想,或许没那么快。他们同情地看着我。我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正当我对自己说,千万别再问我时,他们真的又问了。突然间,我的宗教似乎成了一种可以轻易为之献身的东西。我很看重自己,也像那两名一再强迫我改变信仰的男子那样怜悯起自己来了。试着思考别的事情时,眼前浮现出了我从我家面朝后花园的窗子所看到的景色:桌上一只镶嵌珍珠母贝的盘子中放着桃子与樱桃,桌子后方有一张垫着稻席的睡椅,上面放着与绿色窗框同样颜色的羽毛枕头;更远处,我看见有一只麻雀栖息在橄榄与樱桃林间的井边。一个秋千以长索挂在胡桃树高枝底下,随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风轻轻摆荡。当他们再次询问我时,我说,我不会改变信仰。那里有一个树椿,他们要我跪下,把脑袋搁在上头。我闭上了眼睛,但然后又睁开了。其中一人举起了斧头。另一人说,或许我已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们把我拉了起来,说我应该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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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2(3)
他们一边让我重新考虑,一边在树椿旁边的地上挖坑。我心想,他们可能马上就要把我埋在这里;除了惧怕死亡,我还感受到被埋葬的恐惧。我告诉自己,等他们挖好墓穴朝我走来,我就会决定心意。但他们只挖了一个浅坑。那一刻,我觉得丧命于此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我觉得自己可以变成穆斯林,但我没有时间下决定。如果能回到监狱,回到终于开始习惯了的可爱的牢房,我可以彻夜不眠地思考,天亮前就可以作出改信伊斯兰教的决定,但不是现在这样,不是马上。
他们突然抓住我,推我跪下。把头放上树椿前,我看见有人飞快地穿过了树林,吓了一跳:我,蓄着胡子,脚不着地地在那儿悄悄地走着。我想喊这个穿过林子的我自己的影子,但头被压放在树椿上,喊不出来。我心想,这与睡觉并无不同,于是放松自己,等待着。背上与颈背传来一阵寒颤,我不想思考,但颈子上的凉意让我继续思索。接着,他们拉我起身,嘟嚷着帕夏一定会很生气。解开我的双手时,他们斥责我说:我是真主和穆罕默德的敌人。他们把我带回了官邸。
帕夏让我亲吻了他的衣服下摆后,对我进行了一番安慰。他说,因为我不为求生而放弃信仰,所以他开始喜欢我了,但没过多久却开始叫嚷咆哮,说我的顽固毫无道理,而且伊斯兰教是更优秀的宗教等等。他愈骂愈气,说原已决定要处罚我。接着他说,他对某人有承诺,我明白是这个承诺让我免于原本可能遭受的灾难。从他所说的话中,我觉得他承诺的对象是个怪人,而最终我才明白那个人就是霍加。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