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的主要课题是要从西方美学史角度来看形象思维问题。在西方,从古希腊一直到近代,奉为文艺基本信条的是“摹仿自然”。摹仿自然实际上就是反映现实,但这个提法也可能产生误解,以为摹仿即抄袭,因而忽视文艺的虚构和创造作用。柏拉图就有过这种误解。从客观唯心主义出发,他认为只有“理”或”理式”(Idea)才真实,具体客观事物是理式的摹仿,离真理隔了一层,只是真理的“摹本”或“影子”,至于摹仿具体客观事物的文艺作品和真理又隔了一层,只是“摹本的摹本”、“影子的影子”,也就是虚构的幻想。根据这种理由,柏拉图要把诗人驱逐出他的“理想国”境外。他可以说是西方反对形象思维的第一个人,反对形象思维所导致的结果就是限制文艺的发展,甚至排斥文艺,《理想国》一书的结论正说明了这一点。他的门徒亚理斯多德是“摹仿自然论”的坚决维护者,他的《诗学》肯定了诗人要描写的是“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描写的方式是“按照事物应该有的样子”,在《伦理学》里他还肯定了艺术是一种“生产”、一种“创造”,作品的“来源在于创造者而不在对象本身”。因此,他认为文艺作品虽要虚构,却不因此就虚假;不但如此,它比起记载已然事物的历史“还是更哲学的,更严肃的”,更“带有普遍性”。亚理斯多德这些观点已包含了形象思维和艺术创造的精义,尽管他还没有用“形象思维”这个词。(3)在《修辞学》里他还讨论了“隐喻”和“显喻”,这就涉及“比”、“兴”了。
西方古代文艺理论中想象或形象思维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住在罗马的一位雅典学者斐罗斯屈拉特(Phi11ostratus,170—245)所写的《阿波罗琉斯的传记》(Life of Apollonius of Tyana),(4)这里涉及形象思维的一段话是文艺由着重摹仿发展到着重想象的转折点。阿波罗琉斯向一位埃及哲人指责埃及人把神塑造为一些下贱的动物,并且告诉他希腊人却用最好的最虔敬的方式去塑造神像。埃及哲人就问:“你们的艺术家们是否升到天上把神像临摹下来,然后用他们的技艺把这些神像塑造出来,还是有什么其它力量来监督和指导他们塑造呢?”他回答说,“确实有一种充满智慧和才能的力量。”埃及哲人问:“那究竟是什么力量?除掉摹仿以外,我想你们不会有什么其它力量。”接着就是以下一段有名的回答:
“创造出上述那些作品(5)的是想象。想象比起草仿是一种更聪明伶巧的艺术家。摹仿只能塑造出见过的事物,想象却也能塑造出未见过的事物,它会联系到现实去构思成它的理想。摹仿往往畏首畏尾,想象却无所畏惧地朝已定下的目标勇往直前。如果你想对天神宙斯有所认识,你就得把他联系到他所在的天空和众星中间一年四季的情况,菲底阿斯就是这样办的。再如,你如果想塑造雅典娜女神像,你也就必须在想象中想到与她有关的武艺、智谋和各种技艺以及她如何从她父亲宙斯的头脑中产生出来的,”(6)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想象也能塑造出未见过的事物”,会“联系到现实去构思成它的理想”,而且在塑造人物形象时须联系到人物的全部身世和活动去构思,足见想象仍必须从现实生活出发,但不排除虚构和理想化。这里也可看出典型人物的要义。涉及的题材是神话,据黑格尔对象征型艺术的论述,希腊众神都是荷马和赫西俄德两位史诗人按照人的形象把他们创造出来的,每个神都代表一种人物,所以各是一种典型,也各是一种形象思维的产品。
菲罗斯屈拉特生在公元三世纪左右,基督教已在西方开始流行。基督教在欧洲统治达一千几百年之久,到文艺复兴才渐受冲击。它对文艺在创作和理论两方面都起过很大影响。单就形象思维来说,读者不妨参考黑格尔的《美学》第二卷,特别是论象征型艺术中涉及希腊、中世纪欧洲以及古代埃及、印度和波斯的宗教和神话的部分。从此可见,形象思维是各民族在原始时代就已用惯了。
对于一般关心西方美学史和文艺批评史的人来说,注意力宜集中到由封建社会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近代五百年这段时间里。在这段时间里社会制度和人类精神状态都在随经济基础和自然科学的发展起着激烈的变化,哲学界进行着英国经验主义对大陆理性主义的斗争,文艺界进行着以英德为代表的浪漫主义对法国新古典主义的斗争。这两场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争是互相关联的,都反映出上升资产阶级对封建制度的冲击以及个性自由思想对封建权威的反抗。十六世纪欧洲大陆上流行的是笛卡儿、来布尼兹和沃尔夫等人的理性主义。当时所谓”理性”还是先天的,先验的,甚至是超验的,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以感性认识为基础的理性认识。和大陆理性主义相对立的是当时工商业较先进的英国的培恨、霍布斯、洛克、休漠等人所发展起来的经验主义。他们认为人初生下来时头脑只是一张白纸,生活经验逐渐在这张白纸上积累下一些感官印象,这就是一切认识的基础,他们根本否认有所谓无感性基础的“理性”.肯定感性认识是一切认识的基础,这是经验主义的合理内核。形象思维在文艺创作中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视是和经验主义重视感性认识分不开的,也是和浪漫主义运动对片面强调理性的法国新古典主义的反抗分不开的。新古典主义的法典是布瓦罗的《论诗艺》。这部法典是从笛卡儿的良知(Bon sens)论出发的,强调先天理性在文艺中的主导作用:
“……要爱理性,让你的一切文章
永远只从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
——《论诗艺》,L,37一38行
全篇始终没有用过“想象”这个词,但在英国,比布瓦罗还略早的培根就已在强调诗与想象的密切关系。在他的名著《学术的促进》里,培根把学术分成历史、诗和哲学三种,与它们相适应的人类认识能力也有三种,记忆、想象和理智。他的结论是“历史涉及记忆,诗涉及想象,哲学涉及理智”。从此可见,培根不但已见出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的分别,把文艺归入形象思维,而且还指出复现性想象(记忆)和创造性想象的分别,指出诗不同于历史记载。在《论美》一篇短文里他还指出同出:形象思维,诗与画却有所不同,诗能描绘人物动作,画却只能描绘人物形状,这也就是后来莱辛在《拉奥孔》里所得到的结论。此后英国文艺理论著作没有不强调想象的。就连本来崇拜法国新古典主义的爱笛生就写过几篇短文鼓吹“想象的乐趣”。到了浪漫主义运动起来以后,想象和情感这一对孪生兄弟就成了文艺创作的主要动力。具体表现在抒情诗歌和一般文艺作品里,也反映在文艺理论里。这是上升的资产阶级的自我中心、力求自由扩张的精神状态的反映,后来虽有流弊,却也带来了一个时期的文艺繁荣。
十八世纪中美学研究也开始繁荣了,大半都受到英国经验主义的影响。涉及形象思维要旨的有两部著作值得一提。一部是意大利哲学家维柯的《新科学》。(7)维柯初次从历史发展观点根据希腊神话和语言学的资料,论证民族在原始期,像人在婴儿期一样,都只用形象思维,后来才逐渐学会抽象思维。在神话研究方面,后来黑格尔在《美学》第二卷论象征型艺术部分以及马克思关于神话的看法多少有些近似维柯的看法。在美学和语言学方面受他影响最深的是他在意大利的哲学继承人克罗齐。现代瑞士儿童心理家庇阿杰(Piaget)也从研究儿童运用语言方面论证了儿童最初只会用形象思维。(8)
十八世纪另一部值得注意的著作就是初次给美学命名为“埃斯特惕克”的鲍姆嘉通(9)的《美学》。作者明确地把美学和逻辑学对立起来,美学专研究感性认识和艺术的形象思维;逻辑学则专研究抽象思维或理性认识。
总之,”形象思维”古已有之,而且有过长时期的发展和演变,这是事实,也是常识,并不是反形象思维论者所指责的“违反常识、背离实际、胡编乱造”。这种指责用到他自己身上倒很适合。
3.马克思肯定了形象思维
反对形象思维论者不但打着“常识”的旗号,而且打着“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旗号,说什么形象思维论是“一个反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体系”。上面我们已根据 毛泽东同志的《实践论》说明了形象思维所隶属的感性认识的合法地位,现在不妨追问:究竟马克思本人是不是一位反形象思维论者呢?梅林在《马克思与寓言》一文里论证了马克思继歌德和黑格尔之后,是“一位天生的寓言作者”(faisseur d'allegories né)。(10)寓言或寓意体诗文就是中国诗的“比”,黑格尔的《美学》第二卷结合象征型艺术详细讨论过,它还是形象思维方式之一。马克思在他的经典性著作里也多次肯定了形象思维。最明显的例子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导言”里关于神话的一段话:
“……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希腊艺术的前提是希腊神话,也就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这是希腊艺术的素材。”(11)
接着谈到社会发展到不再以神话方式对待自然时,马克思说,这时就“要求艺术家具备一种与神话无关的幻想”。“想象”在原文中用的是Einfildung,“幻想”在原文中用的是Phantasie,这两个字在近代西文中一般常用作同义词,足见马克思肯定了艺术家要有形象思维的能力,尽管神话时代已过去。在对摩根的《古代社会》的评注里,马克思也是就神话谈到“想象”,把想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