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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衣服,盾,盔甲,家具或任何机械的作品一样,并不对自然事物感到更深厚的同情。”“他们还就个别现象对自然加以人格化和神化.把自然的作用效果表现为自由存在(神或人——引者注)的行动(17),因此他们把自然中的平静的必然性取消掉了,而这正是对于我们近代人特别有吸引力的地方。他们奔放的想象只穿过自然就跳到人生戏剧上去,只有活的和自由的东西,只有人物和行动以及命运和道德习俗才能满足他们。”接着席勒解释这种现象的原因说:
希腊人在人道中还没有丧失掉自然,所以在人道以外遇见自然,并不使他们惊奇,他们也没有迫切的需要,要去寻找足以见出自然的对象。他们还没有自己与自己分裂(即内部分裂——引者注),因而自觉为人是快乐的,所以他们必然坚守人道为他们的大原则,努力使一切其它都接近这个原则。
这就是说,在希腊时代,人与外在自然还处在统一体,所以能如鱼与水之“相忘于江湖”(用庄子语):人的内在自然(感性与理性功能)也还没有分裂,人体验到为人的快乐,在自己身上就可以认识到自然,所以人所关心的不是自然而是人道本身,是人物和行动。这是他们的人道主义。他们看自然,也“努力使它接近这个原则”,所以把自然加以人格化和神化,把平静的必然转化为活动的自由。这正是产生素朴诗的心理情况。
近代人恰和希腊人相反。人与自然已由分裂而对立,成为主体与对象的关系,自然对于人已不是与人结成一体的直接现实,而是已成为一种“观念”,由于近代社会职业分工以及其它因素,人自己与自己也分裂了,想象力与思考力互相冲突(像席勒自己所深切感到的)。所以“自然已从人道中消失了,我们只有在人道以外,在无生命的世界里,才能认识到自然的真相”。我们依恋自然,是“由于在社会关系,生活情况和道德习俗各方面,我们违抗自然”。这种“依恋自然的情感是和我们追悼消逝的童年和儿童的天真的那种情感密切相关的”,也就像“一个病人想望健康的情感”。就是这种情感产生了感伤诗,趁便指出,歌德认为古典主义是健康的,浪漫主义是病态的,这个分别在席勒的这篇论文里可以看得更清楚。
在就古代人和近代人对自然的态度进行比较之后,席勒作出一个简赅的结论:
诗人或则就是自然,或则迫寻自然,二者必居其一。前者使他成为素朴的诗人,后者使他成为感伤的诗人。
这两种诗人由于社会情境所造成的心理类型不一致,在艺术创作方法上也就不同。在讨论这种不同时,席勒在西方美学史中首次明确地指出古典主义(实即现实主义)的摹仿现实与浪漫主义的表现理想的分别。他说当人“还是纯粹的自然”,“还作为一个和谐整体而发挥作用”时,“他的感觉是从必然规律出发的,他的思想是从现实出发的”。这就是说,从印象到感觉,从现实到思想,都依据客观世界的必然规律,都是直接的,不假道于反思,所以不参入主观态度。“但是一等到人进入文化状态落到人巧的掌握中,他原有的那种感性的和谐就被消除了,从此他就只能作为道德的(18)统一体(这就是说,作为向统一体的努力)而表现自己了。在前一种情况中还作为现实而存在的那种感觉与思想的协调一致现在只能作为观念而存在了……,只是一种有待实现的意念,而不是他的生活中的一件事实了。”用较易懂的话来说,人既已与现实对立,又要追求与现实统一,所达到的就不复是素朴人的那种人与自然的天真的协调(“感性的和谐”),而是在既已失去协调之后努力恢复协调的有意识的道德的行为(“道德的统一体”);换句话说,在人就是自然时,这种协调是现实;在人追寻自然时,这种协调就只是一种理想或观念(这两词在西文里往往只是一事)。因此素朴诗人所反映的是直接现实,感伤诗人所反映的是由现实提升的理想,前者是纯粹客观的,后者是透过主观态度来反映客观世界的。席勒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诗不过是对人道作尽可能完满的表现。如果把诗的这个概念运用刻上述两种情况,那就可以见出:在自然的单纯情况中,人还能运用他的一切功能,作为和谐的统一体而发挥作用,因此他的全部自然(本性)就会在现实中完满地表现出来,这就是尽可能完满的对现实的摹仿:至于在开化的情况中,上述人的全部自然(本性)的和谐协作已只是一种观念,于是使诗人成其为诗人的任务就在把现实提升到理想,或则说,表现理想。
因此,席勒有时把素朴诗与感伤诗的对立看作“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对立,例如他说:
如果现实主义者在他的政治倾向上把目的定在幸福上面,这就须使人民的道德(精神)方面的独立性有所牺牲,理想主义者则处在幸福的危机,把自由看作他的目的。
在文学方面席勒是较早的一个人运用“现实主义”这个名词的。他还指出现实主义有蜕化到“自然主义”(用这个名词的席勒也是较早的一个人)的危险,前者以“真实的自然”为对象,后者则以“实在的自然”或“庸俗的自然”为对象。“实在的自然到处都存在着,而真实的自然则是远较稀罕的,因为它需要一种内在的必然来决定它的存在。”可见席勒对于“现实主义”的本质是看得很清楚的。他没有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一对名词,但是歌德在援用席勒的素朴诗与感伤诗的分别时,曾举过“古典的”与“浪漫的”作为“素朴的”与“感伤的”同义词。席勒在指出素朴诗直接反映现实,感伤诗表现理想之后,接着就指出这两种创作方法是可以统一的:
但是还有一种更高的概念可以统摄这两种方式。如果说这个更高的概念与人道观念叠合为一,那是不足为奇的。
席勒说这个道理当另作专文讨论,却没有实践这个诺言;揣测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无论是反映现实还是表现理想,都是从人道主义的原则出发,亦即从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出发,这个较高的概念就可以作为两种创作方法统一的基础。
席勒在说明素朴诗与感伤诗的分别时,曾举出过一些生动的事例。例如荷马在《伊利亚特》卷六中写特洛依方面的将官格罗库斯和希腊方面的将官第阿麦德两人在战场上相遇,在挑战交谈中发见彼此有主宾的世交,就交换了礼物,相约此后在战场上不交锋。后来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陀在《罗兰的疯狂》里所写的一段情节颇与此类似。回教骑士斐拉古斯和基督教骑士芮那尔多原是情敌,在一场恶战中都受了伤,听到他们所同爱的安杰里卡在避险中,两人就言归于好,在深夜里同骑一匹马去追寻她。席勒指出这两段诗“都很美地描绘出道德感对激情的胜利,都凭心情的素朴使我们感动”。但是两位诗人的描写手法却大不相同。阿里奥斯陀是一位近代的感伤诗人,他“在叙述这件事之中,毫不隐藏他自己的惊羡和感动”,“突然抛开对对象的描绘,自己插进场面里去”,以诗人的身份表示他对“古代骑士风”的赞赏。至于荷马却丝毫不露主观情绪,“好像他那副胸膛里根本没有一颗心似的,用他那种冷淡的忠实态度继续说,”格罗库斯迷了心窍,把值一百头牛的金盔甲赠给第阿麦德换回一副青铜盔甲,只值九头牛。”这样就处理了他的故事。席勒指出像菏马这样素朴的诗人的特点是:
他所用来处理题材的那种冰冷的真实简直近于无情,他专心致志地对着他的对象。……他隐藏在他的作品后面,他自己就是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就是他自己。一个读者对于他的作品或是没有本领去了解,或者已感到厌倦,才会追问到他本人如何。
从这个事例以及其说明来看,素朴诗与感伤诗的最明显的分别在于前者是纯粹客观的,后者是要表现诗人主观态度和情感的。这个分别的根源还在于素朴诗人还没有把主体(人)和对象(现实)看成对立,而感伤诗人则相反,要透过已分裂独立的主体来看已分裂独立的对象,这就是所谓“把现实提高到理想”来看。这中间还可看出自发与自觉(“反思”)的分别。
就一般说,素朴诗属于尚在自然状态的古代,感伤诗属于已开化的近代。但是席勒承认古代也可能有感伤诗,例如罗马“贺拉斯那位开化而又腐化的时代的诗人歌颂他的台伯河畔的宁静的快乐生活,他就可以称为这种感伤诗的真正的开山祖”。近代也可能有素朴诗,莎士比亚是一个显著的例子。席勒谈到他早年初次接触到莎士比亚的情形说,“我简直气愤,看到他那样冷酷无情,居然在最高度的激情中开起玩笑,用小丑的戏谑来破坏《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等剧中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在多年的仔细研究之后,他才学会喜爱莎士比亚。他追究“这种幼稚判断”的根源说:“对一些近代诗人的认识把我引入迷途,使我先从作品中去找诗人,去探望他的心,去和他在一起来就他的题材进行思索,总之,从主体去看对象。使我难以忍受的是这位诗人决不让人去捉摸到他,决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此外,在席勒的心目中,歌德完全从感官和客观世界出发,颇接近素朴诗人。他认为《少年维特之烦恼》就是以素朴的方式来处理感伤的题材。这些事例似可说明素朴诗和感伤诗的分别(实即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分别)并不是绝对的,它们是可以统一的。上文已经提到,席勒看到了统一的可能性,可惜他没有详加阐明。
素朴诗只有一种处理方式,因为它“追随单纯的自然和感觉,局限于对现实的摹仿”。至于感伤诗人则“要应付两种互相冲突的东西”,现实和理想,这双重原则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