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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的女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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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低低地斜射进车里,以淡淡地融化在淡黄色里的冬日夕阳一般的色彩晕染着风景。这色彩仿佛能长时间地游移,但又仿佛太阳瞬间就会落下。房子抓着拉手的手臂被阳光紧紧地裹住,脸部也被光线浓抹深染,眼睫毛如尘埃一样飘浮起来。
窗外还有一条铁轨,可能是东海道线,但在我的记忆里,比横须贺线稍高一些的铁轨路基一路上持续留着稀疏斑驳的残雪,持续剩下路基底下似乎无处可流的水洼。晕染风景的阳光偏偏不照在那长长的水洼上。水洼陷入阴暗的孤独。
比我的肩膀还低的房子的脸蛋被阳光染成橙黄色,背对着路基上的枯草,但当电车倾斜着车身悬浮起来似的拐着平缓的曲线时,她的背后景色变成水洼。突然,也许是一道残忍的阴影掠过我的心胸,我想起比房子年龄还小的一个妓女。
我把眼睛移到相反方向的窗户上。其实房子的身体对我来说既不是秘密也没有刺激。我能够轻而易举地在脑子里勾勒出少女身体的轮廓,所以毫无性欲冲动的感觉。电车很快驶进市里,远处是暮霭轻迷的山岭,不远不近的地方矗立着一幢高楼,玻璃窗闪耀着绿色的光。艳丽妖娆的碧绿,玻璃的本色似乎成了深化绿色的底色。有的东西在某个时间从某个角度接受阳光的照射会呈现不可思议的颜色,这幢高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虽然茫然而立,脑子却清醒地感受到迈步往那绿色的窗户走去的诱惑。我想起第一次和妻子见面的情景。
我走进她的家刚一落座,就听见从浴室传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呼唤女佣的声音:
“爱子,给客人送毛巾把……”
我心里扑通一跳,这显然是新婚少妇的声音。当时我还是单身小伙子,几乎羞得面红耳赤,刚刚嫁来的新媳妇,也不知道来的客人是谁,就从浴室中吩咐女佣办事,着实让我吃惊。
“爱子,温水在这儿。”浴室又传出她的声音。
房子不算宽敞,但少妇不知道女佣在哪里,便高声呼唤,那声音轻飘飘像在空中浮动,然而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声音又显得平静安稳。似乎这家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我听见女佣拉开浴室拉门的声音。拉门底下安着金属轮子,有点嘎吱嘎吱响。我目光往那边一瞄,慌不迭立即低下头。
少妇站在水龙头前,那姿势正等着女佣进来给她冲身子。仅仅是一瞬间,只瞥见她白皙的高挑的身体,连稍稍俯下的脸庞也没看清楚。但是,有一处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如同在我脑子里燃起一团火焰般震惊。如此新鲜、丰腴、宽厚,完全出于我的想象之外——这强烈的刺激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可以说最终支配了我的一生。
因为是在夏天,浴室开着窗户。窗户齐腰高,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看来不会长得太高,长到窗口处的竹枝的上半截就已经横伸扩展开来了。竹叶重重叠叠荫翳幽深,午后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竹叶上。
少妇背对着深绿的竹叶。我所看到的叹为观止的那个部位应该比窗户低,因为背后是竹叶的翠绿,那白色的轮廓更给我鲜艳亮丽的印象。回来每当想起,觉得在清纯的碧绿和洁白之间滋生繁衍着朝气蓬勃的生命。
我把女佣送来的热毛巾把捂在脸上,酥麻的感觉透到脖子,突然想到初生婴儿的洗澡。我带着一种痛苦般的快感看着擦完手后有点脏黑的手巾。
在二楼写东西的池上老师走下来,他在楼梯下面轻咳几声。
妻子端来冷饮。她好像刚刚出浴,急急忙忙穿上浴衣,额头和发际沁出细汗。
我低下眼睛,似乎害怕看见她浓密的黑发和眉毛。
她把冷饮的茶盘放在膝盖旁边坐下来,可能见我屏息沉闷不语,便心不在焉地站起来,说:
“哎呀,这金鱼发蔫呀?”走到壁龛前面,用手指头敲着圆型玻璃鱼缸。有气无力的金鱼开始移动起来。
“今天早晨换水了吗?”
老师没有回答。妻子回头看了一眼老师,走出房间。
“老师,夫人好年轻啊。”我尽量轻松地说。
“你是说时子吗?19岁,今年女中刚毕业。”
从池上老师家出来,我反复念叨着:“爱子,给客人送手巾把……”
我十分准确地记得她的语音语调。心里反复念叨几次以后就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
“爱子,给客人送手巾把……”
一念出声,语音语调就模仿不像,我不禁失笑,便拔腿追赶电车,粗野地一蹦跳进车里,一辆洒水车在电车前面行驶。
——我和时子决定结婚以后,当时“爱子,给客人送……”的情景仍记忆犹新。每当我想起来,就憋不住笑。我真想在妻子面前说一回“爱子,给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是害怕羞事重提吗?我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我的羞耻还是妻子的羞耻?
刚过门的媳妇也不知道来了什么客人就从浴室里吩咐女佣待客,惊得小伙子面红耳赤。这是缺乏教养不成体统呢还是为人开朗热情爽快?但不管怎么说,给我的印象不坏。
从时子这方面来说,夏天没在火盆上烧热水,就顺便洗个凉水澡,不过突然想起浴室里还有冲身子用的温水,便叫女佣进来而已。所以站在水龙头前等待女佣的姿势其实很自然,绝非有意识。
我从那赤裸的身姿和“爱子,给客人送……”的声音中隐约感受到时子的性格的气息。
不过,这是在过多少年以后我打算和时子结婚时候的发现,初见时子时当然来不及从容品味,而且在和时子结婚以后才懂得从这种偶然感受的气息中窥视性格,这是何等无谓的感伤。
我一开始就不在意妻子是再婚的女人,并不觉得为难,如今初婚也好再婚也好似乎已经仅仅是记忆里的问题,但心想如果双方都是初婚的话,大概会更加牢记结婚的日子,碰到什么事触景生情,我倒经常想起“爱子,给客人送……”的那一天。
如果把从浴室叫唤女佣、用温水绞手巾把送给客人这些事作为夫妻珍贵的回忆未免过于卑俗贫乏,但对我来说,喜剧般的轻松也曾经救过我们夫妻的驾。
而且,滋生繁衍朝气蓬动的生命的惊愕,在漫长岁月中流动,夫妻生活中似乎也被吸收融汇,当时可以说是激动人心的那种印象自然没有消失,可能以崇拜非现实的另一个世界的象征的感觉至今依然留在我的心坎里。
当时,时子才19岁,始为人妻,仍然保留着姑娘的清新纯洁,苗条细挑的少女曲线似乎还没有走样。我正当年,一定一眼就瞥出这种感觉,所以格外惊愕。这种惊叹足以改变我的女性观,但那是纯洁的惊愕。
我看到牡丹花、牵牛花这样大朵花在绿叶的衬托下盛开的时候,有时会怦然心动。特别是看到一两朵早开的鲜花,更往往按捺不住心跳。——也许它让我猛然回忆起浴室窗外的竹叶。
当我意识到那种官能不至于强烈到见花感应的程度时,就把花单纯地作为植物的花朵来看待,可是也曾经苦恼过,怀疑莫不是潜藏心底的病态瞬间泛起?
当我听到“爱子,给客人送……”那个时候,我只有妓女的体验,也正因为那些妓女,我对女人肉体的兴奋度正逐渐消退淡漠。这种年轻人多少嗤之以鼻的浅薄也许使我也失去了现在人到中年的我所应有的憧憬。
所以,当我从还是学生气质的新嫁娘身上看到在妓女那儿无法想象的生命的火焰时,惊愕简直震撼人心。
后来,池上老师去世,时子回到娘家,参加工作。和我见面的时候,起先显得情绪消沉怅然恍惚的样子;很快变得明朗快活起来,如鲜花怒放,脸色白皙,流光溢彩;但一会儿又突然娇媚妖艳,目光流眄,一举一动都分外引人注目。不管她哪一种表情,我对时子的变化都只按自己想法的随意解释。另外,跟我见面以后,没几天工夫,人就变了个样儿,我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女性十足的女人。她娇媚妖艳的时候,我心想可以跟这个女人结婚,这也许因为“爱子,给客人……”那天的惊愕被唤回的缘故。
从金泽八景回来的路上,看见高楼的窗玻璃呈现绿色,又让我想起当年的惊愕,大概也是因为绿色极其妖饶艳丽的缘故吧。也许正是如此,我才感觉到那绿色的窗玻璃急速远去的诱惑。
在此以前,我想起比房子年龄还小的一个妓女,茫然若失地呆呆站着,但只有一想到“爱子,给客人……”,脑子就十分清醒。看来我自己知道这一记忆历久弥新。
并非因为妻子再婚,我便去渔色小妓女,只是在烟花场里偶然相识。按照勾栏规矩,小妓女经人介绍,被看中后向客人行礼致谢,自己也受到恭贺。这不过是花街柳巷的行规程序。
回来遇见她的时候,也只是“怎么样?有客人吗?”“嗯,多少有一点……”如此点头打招呼而已,谁也不以为怪。
“经常有客人问我第一次的事儿,我说那个人至今还时常回味无穷呢。”
“嗯”
“客人说那就好。”
此后我好长时间没去走动。大约过了三个月,我去了一趟,噔噔噔跑上楼梯一拉开隔扇门,一个胖“大姐”告诉我:
“她死了。好可怜啊。”“大姐”一边一只手粗鲁地抓开半边领口用扇子使劲扇着胸口脖子,在我身后送我下楼,一边说:“怎么这么热呀?——哦,前些日子是她的第一次盂兰盆会啊。”
据说死于盲肠的什么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也没动手术。
“死得好苦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怀疑不是盲肠的问题。青楼就在前面,只隔着五六间店面,但我也没去烧一炷香。
“那姑娘不在了,我看……”“大姐”似乎在盘算别的女人,“对了对了,也没给您上手巾把呢……听说您来,我就急匆匆跑下来。先洗个澡怎么样?冲一冲……啤酒行吧?”
“大姐”准备完毕,给我斟啤酒,然后一边用扇子给我扇风一边问“15岁的姑娘怎么样?”,还赤裸裸地说,“我和她在公共澡堂一起洗澡,见过,不像13岁就死去的那个孩子那样干瘪干瘦。”她的口气就像卖一件什么东西,我左耳进右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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