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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谈话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刺激,你虽然冷静下来睡着了,却留给清醒的我太多的疑团。我感到这一切都毫无头绪,我要出去走走,不让自己的情绪受到你的干扰。
当我走出公寓大厦的时候,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栋新起的建筑物,我敢肯定这栋建筑物昨天还没有的。我正充满疑惑,却看见在这栋建筑物的显眼处有几个镏金大字:“奇域书店”。
注:1 2苏格拉底、博尔赫斯的两部作品均为作者强调本文的荒诞而虚构。
第二部爸爸坐在我对面(1)
现在,是7点29分59秒,红色的秒针颤抖了一下。好了,现在7点30分了;应该是19点30分,但是墙上的钟表中最粗短的指针却指在一个阿拉伯数字“7”上。
现在是晚上的7点30分整,我与一个中年男人在一家川菜馆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他没有挨着我坐下,而是坐在我的对面。这个中年男人是第一个,也是到目前为止惟一的一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当然,女人是无法自称是我“爸爸”的。但是至于他是否真是我“爸爸”,我没有十足把握,因为我和他没有做过“亲子鉴定”。而我对这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之所以没有产生过怀疑,是因为有一个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称是我“妈妈”的女人的存在。据说她可以充分证明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她是不是真是我妈又是一个需要探究的问题——又一个无聊的问题——我对自己是不是他俩的亲生儿子这个问题并不关心,因为我已经管他们叫了17年的“爸爸”“妈妈”了——一个特殊的代名词——况且每当和他们一起出门时,不论是碰上他们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都总会认为我们是一家人——我姑且先承认了吧。
现在,我和我的爸爸在这个小酒馆里已经坐下有10分钟了,墙上的钟表已经走到7点40分12秒。我的爸爸点完了菜,刚刚把菜谱还给服务小姐的手里,他正端起无柄的粤式茶碗——用右手,食指翘起——茶碗将要被他的右手送到他的嘴边。可他却没有将这动作进行下去,端着茶碗的右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他张开嘴——露出一口的蒜瓣牙——蒜瓣是白的,可他的牙却是霉黄色的——吐出几个字:
“再来瓶‘黑趵’。”
茶碗终于被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然后咂了一口热茶。我能够透过他戴的茶色近视镜,看到他的眼睛瞳孔中所映出的我的影像。
“最近学得怎么样?”我被他问道。
他看到我点点头,但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我想,他大概知道我点头的意思就是说还可以。但还可以又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我抬起头,又看了看挂在柜台上方墙上的钟表,分针隐没在一小块黑影里,现在大概是7点58分,我看不清分针。虽说夏季天长,此时外面的天色也终于落下了夜幕。
夜色里有一辆黑色“奥迪”车从窗前驶过——它行驶在紧靠饭馆窗户的自行车道上。“奥迪”喇叭疯狂的嚎叫声传进饭馆里,使得本来只有两个客人(我与父亲)的饭馆变得也闹哄哄的了。黑“奥迪”一路狂行,本来挡在它前方的自行车给它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狂傲的“奥迪”瞬间变得小心翼翼向前行驶了,它生怕哪辆不长眼的自行车不小心蹭脏了那身黑油油的贵族外衣。待它超过了骑自行车的人群,将要从自行车道上拐出驶向机动车道的时候,我想值勤的交通警察一定会扣住它的。可是我却看见那个值勤的交警一边吆喝制止着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人,一边冲着“奥迪”敬了个礼,随后黑色的“奥迪”飞也似的开跑了。
“你一直看着窗外,在想什么?”我被爸爸问道。
“我在想一道数学题。”我回答。
坐在我对面的父亲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时,一盘“夫妻肺片”被服务小姐端上桌来,然后一瓶啤酒又被启开。服务小姐为父亲满上酒,她可能是新手,酒倾出的速度太急,泛起一层厚厚的白沫。白沫冲破玻璃酒杯最后的防线,沸腾着顺着杯壁淌了下来。
服务小姐连忙拿餐巾纸来擦拭流到杯壁上的啤酒泡沫,却被父亲一挥手制止了。他自己要过纸巾擦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啤酒沫,他又夹起一口菜送到嘴里。
“好,吃吧,陈达。”
我点点头,顺便也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我感到这“肺片”有点辣,但也夹杂着一些甜味,还是挺好吃的。我猜想这一定是用一对刚交配之后的公牛、母牛的肺做的,要不怎么能够叫做“夫妻肺片”?
天已经完全黑透下来。有一个老者——一个骑着老式二六型凤凰自行车的老者——从酒馆窗前的慢车道滑过,留下的是白发在路灯照耀下的银光一片。我望着骑车老者的背影消失在阑珊灯火的尽头,不禁为这老头的那把硬朗的身子骨祝福,老人家或许能够活上个百八十岁。可又一想,也说不准他会走不出这条路的尽头便走完了他一辈子的路,突发脑溢血,一头栽在地上,咽掉最后一口气。谁知道呢?谁也不敢保证活着的人自己的下一秒钟是否还在活着,只有死去的人才可以保证自己的下一秒钟甚至永远都还在死着。
“你在想什么,陈达?”我又被问道。
“我还在想那道数学题。”我答道。
我怎么养成了说瞎话的毛病?妈的!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愈发变得虚伪起来?我刚才明明是在考虑那个骑车老头子的死活问题。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臊。我大口喝了一口茶,这茶有点苦,我赶紧吃了一口夫妻肺片,有点辣有点甜的味道实在可口,没等咽下去,我又夹起一筷子服务小姐刚刚放到桌上的叫做“歌乐山辣子鸡”的一道菜。这道菜的味道不仅香辣,而且麻酥酥的,吃起来挺过瘾。紧吃几口竟令上下两片嘴唇麻木得发胀,失去了知觉。我真希望这种麻木的感觉持续下去。
这种麻酥酥的感觉就像第一次接吻的感觉。真的如此?这种念头一出现,我立刻对自己脑中所下的论断产生了疑问。我的初吻是在何时被我弄丢的?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现在我只记得,当时我拉了一个小姑娘,在我家kiss了。究竟这个小姑娘是谁,现在我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小学班里的同学吧?小朋友。天哪,我的初吻竟丢在一个埋在我大脑皮层深处,一个令我回忆不起来的姑娘的脸蛋上。
我从幼儿园到高中到底谈过多少个女朋友,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上了高中谈的第一个女友是我所接触的女孩中最“正点儿”的,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当然,她是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个。在上一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却分手了,是她提出来的,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在这之前是没有先兆的。那一天,我在她家。她爹妈都不在家,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先打开电视机和VCD影碟机,看的是香港导演王家卫的《重庆森林》。这个片子我已经看了五遍,但没有一遍是从头到尾正儿八经地看完了的。所以这一遍我也不打算看完。我俩坐在软软的真皮沙发上,我的左手撑着身体,手掌深深地陷进沙发里。我的右手轻轻地浮在柔软似水的沙发的真皮面上,皮子很滑,我的右手向一旁滑去。突然,我感到有一股凉意从我的右手的中指窜入,血液在瞬间冷却了。
我的右手的中指触到了她的左手的中指。
电视里正播放着影碟机传输过来的画面。梁朝伟对王菲说:“这张登机证,你让我去哪?”
王菲:“好吧,再给你画一张。去哪?”
梁朝伟:“你说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我的右手一翻,将她的左手抓住。她的左手的手心有汗渗出,我的右手也有汗渗出。两股汗液交合在一起,我俩的手攥得更紧了。
第二部爸爸坐在我对面(2)
我开始注视她。
此时,电视荧屏已经开始走字幕了,传出了王菲动情的歌声。窗外有一缕云掠过,遮住了午后温柔的太阳的光彩。
不觉中,她的嘴将我的嘴堵住,她闭上了眼睛,陶醉其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时我有一种缓慢轻柔的感觉,还有一种吃“歌乐山辣子鸡”刺激感官的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真让我舒服,让我竟然忘记了过一会儿她爸就会回来,整个世界只有我们存在。我的身子前倾,她自觉地仰下身子,渐渐地我俩倒在了沙发上。我的右手抓着她的左手,我的左手的五根手指变成了一队轻骑兵,穿过平原,向着神秘的山丘前进。我脑中开始想验证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对女人乳房的描写。可就在我的轻骑兵触到她的内衣边缘,正想探入时,忽然,我的整个身子竟被她推开了,我的轻骑兵灰溜溜地从她的内衣中逃了出来。
这使我很尴尬,“嘿,你这是怎么了?”
她显得很镇静,冷冷地说:“我们分手吧,我对你没感觉了。”
我没有说话,当时只是在想,进行下去,你就会有感觉了。这时看到她家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盒“中华”烟,我伸手去够它,想抽一根烟来镇静一下情绪,却被她制止了。她说那盒“中华”是她爸的,少一根烟她爸会看出来的。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点无奈。我只好站起身来,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她家。
就这样,我被甩掉了,我感到有点失落。回想着,我又吃了一口“歌乐山辣子鸡”,想再一次寻找那麻酥酥的感觉。
“哎,陈达,你怎么老发呆呢,想什么呢?”我又被爸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