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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徽笑笑,对于我信口指定的题目也未多作评论,垂首静思了片刻。我在他身旁“一、二、三、四”地数数,数到七时,他睁开眼睛,对我笑道:“有了,这回你可罚不到我了。”
我惊讶,他竟然能做得这样快?生怕他信口开河诌个几句来搪塞我,我跳下床,在桌案上找到笔墨,捧到榻上来。左右看看却没有纸张,我灵机一动,将白角枕往他面前一放。
“光说的不行,你写在这上面才作数!”
贺徽有些吃惊地看看那白角枕,又看看我,忽然抚额失笑起来,拿起毛笔。“好好,昭佩,你说什么都好。”
他提笔在那枕上写道:“何地早芳菲,宛在长门殿。夭桃色若绶,秾李光如练……”
我在一旁看着,虽然“长门殿”那几字颇觉刺眼,但词句的工丽华美还是令我不禁赞叹,静看他继续写道:“啼鸟弄花疏,游蜂饮香遍。叹息春风起,飘零君不见。”
看到最后一句,我的瞳孔猛然紧缩,突如其来的怒意涌上眉间。“贺徽!你……是在藉诗讥讽于我吗?”
贺徽放下笔看向我,神情倒是很从容。
“娘娘误会了。”
看他这般云淡风轻,我的怒意更甚。“又是‘长门殿’、又是‘飘零君不见’,字字扎眼刺心,教我又能作何是想?”
贺徽叹了口气,温声道:“那娘娘又是指定《芳树》为题,还又要七步成诗,难道……就和七王爷没有一点关系么?”
我一愣,方才意识到萧绎的确排行第七,小字七符,所以贺徽刻意称呼他“七王爷”;却又偏偏和曹植的七步成诗暗合,难怪贺徽从一开始便想歪了。但我也是性子烈的人,冷哼一声说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些荒谬的巧合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反应激烈,讽刺于我?”
贺徽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凝视着我,直到我被他那灼灼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躲开他的视线。他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悲哀,轻声说道:“昭佩,你心底……仍是在意他的吧?我相信你的确不是有意而为之,只是他带给你的影响太深重,已经嵌入你血脉骨髓;所以你不自觉地要提起关于他的事,让你的生活里仍旧充满他的阴影笼罩……可是昭佩,他已经放弃你了!即使他曾经爱过你,他现在的枕边人也已不再是你了!——”
“你住口!”我震怒而晕眩,血冲上了我的头顶,我的脸涨得通红,皮肤里的灼烫感直要烧熔我的意识。
“那又如何?我这一辈子都已经被他绑住了,被‘湘东王妃’这个冠冕堂皇的头衔绑住了!我争取过,我失望过,我等待过,我也伤心过……你说我如何能不生活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从八岁起,他就是我的夫君,我世界里的唯一……你现在要我完全不去在意他,你要我在一夜间改变十几年来的习惯,如何做到?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努力去摆脱他了,我已经尽力了,我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功而已,难道你就都看不到吗?……”
要了解一个人的过程,必定会经历很多痛苦。可是,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痛苦了,我太伤心了,所以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我将满腔热情和一颗真诚的心捧给了那个人,可是他不在乎。任何毫无回报的付出都是一种徒劳的痴愚,而我却竟然花了这么漫长的时光才真正看透。
“……很好。”我忽而笑了一笑,怒意自我的眉间消失。虽然方才脸上气愤的红晕尚未退却,我却已经冷静了下来。我甚至还可以绽出一个带点刻意的、微微挑逗的笑容,倾身向前,向贺徽的后颈间呵了一口气,语调陡然一转,带着些微的娇嗔。
“真是绝妙好诗。能与君白角枕上以诗唱和,何乐融融!”我笑着,纤指抚过贺徽的后颈,滑下他的肩头,直至他半敞的前襟之内。
“他的枕边人不是我,又有何妨?我现下的枕边人,也不是他呀。如果他以为将我弃如敝履,我还能乖乖为他守身如玉,痴痴盼他回心转意,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贺徽闻言,吃惊地转过头来盯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居然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昭佩!你……当真……”
我吃吃笑着,纤手在他衣襟之下慢慢滑动,眼波流转。
“我当真不睬他了。从今往后,什么李氏宫人、或者王家媛女,都统统随他去罢。这《芳树》一调,我亦终身……再不复闻!”
※※※※※※※
我怀里揽着方等,懒懒地睨着堂下跪着的一对姊妹花。
“奴婢王菡蕊、王兰裳,给王妃娘娘请安。”
我沉吟,不着痕迹地细意端详那两个女子。果然是江南人家,纤腰束素,娇怯可怜,别有一般动人心处。左边那个女子眉眼楚楚动人,格外秀致,温婉沉静;右边那个五官略略显小,神态天真娇憨,却也另有引人之处。
“你是姊姊菡蕊?今年多大了?”我不动声色地问着左边那女子。
她慌忙又低垂了脸,声音细不可闻。“十……十六。”
我又问着右边的兰裳。“你呢?”
“十四!”她倒是没有一丝畏惧的样儿,扬着头,天真地说道。
我不禁笑出声来。“很好啊!可不正合了那句‘叶嫩花初’吗?”
她们姊妹两个不晓得我的用意,这会子反而被唬得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生怕我一个不高兴,迁怒到她们身上去。
我收了笑,对她们正色道:“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既然王爷属意于你们,你们就是王爷跟前的得宠人儿了,只怕我这当王妃的,也不如你们这般讨王爷的喜欢呢!我也不去管王爷的好恶,今后只要你们守府里的规矩,尽心尽力服侍,王爷自然喜欢,就是我,也不与你们去争这个了!只一点:规矩既是人定下的,自然也有人幻想着可以由人随意更改,要变着法子绕过规矩这两个字去;我从前对这个计较得厉害,现下年纪长了,也没了当年那股子锐气;只盼你们别忘了本分二字怎么写,我便不与你们为难。若是有人自个儿一时没想明白,犯了胡涂,我少不得也得秉公行事,更顾不上看谁的情分、谁的体面,知道了么?”
她们头垂得更低,唬得几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拼命点头。
我见她们这样,也就缓下容颜,一边和方等顽笑,一边冲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待她们行礼退出之际,我又唤住了菡蕊。
“你听说过……‘落英逐风聚,轻香带蕊翻’这句诗么?”
她仿佛有丝踌躇,沉默了一瞬方恭谨回道:“……此句出自于王爷《芳树》一诗。”
我眉间一凛,随即微笑道:“不错。菡蕊……这一句,倒也配你。”
她沉默无语。我略略往前倾了倾身子,又问兰裳:“我也来考一考你。‘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袸’,却是出自于哪里?”
兰裳尚幼,只怕在家时也不曾如姊姊一般识文断字,此刻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却是回答不出。
我仍然微笑着,眼光又横向一旁沉默着的菡蕊。“瞧瞧,这可怜孩子!想是在家还不晓得这一段哩!你这做姊姊的,就替妹妹解解围罢。”
菡蕊的俏脸微白,脸上的表情仍是沉静而恭谨,缓声道:“回娘娘,此句乃是出于王爷《采莲赋》之中。”
我笑了,向后坐回椅中,怡然道:“兰裳,这一句里可巧嵌着你的名字哩,还不好好记熟?若不是王爷见着了你们,只怕也做不出这一篇《采莲赋》哩!看看,他还不是整日心心念念着要‘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么?如今你们进了湘东王府,也正遂了王爷的心愿——”
菡蕊年纪较长,通晓人事,一张俏脸已然变得苍白。兰裳年龄尚幼,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犹自天真烂漫地笑着,乖顺地听我训诲。
我看着兰裳那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却没来由地忽然一阵黯然。想当年,我也拥有过这样澄澈纯然的笑靥,但曾几何时,我已凋零残败,雍容高贵的躯壳掩盖之下,内里已化为一片荒芜的废墟!而那个人,剥夺了我的自由、我的期待、我的爱与快乐的那个人,却仍可以若无其事地在其它人身上去寻找我已无存的烂漫温柔,而将我遗弃在往事里凋谢枯萎,零落成泥——
妖童媛女,荡舟心许……也许,他们宁可当日不曾歌采莲于江渚,或者没有遇见高高在上的荆州刺史、湘东王爷罢?
我轻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揽紧了怀中的方等,我对门前的菡蕊、兰裳姊妹冷然道:“唯愿你们走这一遭,能在这王府里,求取你们想的,得到你们要的。”
兰裳依旧不解世事般地娇憨而笑,跟随姊姊对我福了一福。而菡蕊虽然行礼如仪,听到我的话后,却明显地一震,神色里就涌上了某种悲哀的黯然。
我凝神注视着她,不防怀中的方等已等得不耐烦起来,此刻忽然抓住我的一只手,扳起我的手指,径自与我玩起了掰手腕的游戏。我被他的小手这样一拉扯,却猛然醒觉,示意她们姊妹可以退下。
望着王菡蕊细瘦的背影,我突然对自己方才的结语感到好笑。求自己想的、得自己要的?那不过是嘴上功夫,说得动听罢了。我在这王府里呆了十几年,也求了十几年,又何曾得到过自己想要的?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要实现,却是绝难呵!
而王菡蕊……她进入王府固然是萧绎青睐,自己却也有不能不来的原因。无非要将自己全家从贫穷困苦中解救出来,老父年老体弱仍在军中当差,兄长王琳虽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