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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没能看得更清楚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种云淡风轻,淡淡把头撇过一边,既不望我,也不望李桃儿,只是简单地说道:“……很好,昭佩,很好——”
他的声音忽而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他放在桌上的手突如其来地紧握成拳。他的薄唇苍白,唇角绷紧,额角青筋微绽,似乎在抑制着心中某种莫大的忿怒。他再开口时,声音也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有丝颤抖。
“不过,其实却有两句更臻佳妙,又岂是我这两句所能相比?”他双拳抵在桌面上,缓缓站起身来,对我微微倾身,视线紧锁在我脸上,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
“……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
“你……!”我满脸得意之色登时化为无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气愤、恼恨、惊诧、了然,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直视着萧绎那张没有表情、却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脑海里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我选择了最简明直白的一种。
我忽然展颜一笑。
“你真是神通广大啊,连这个你都知道了。”
我的坦白承认,却仿佛大出萧绎意料之外,他眼中灼烧着的一簇簇小火焰轰然炸开,汇聚为一束冲天怒焰。
但是,他的表情仍然很冷静。“当然。我早就说过,身在皇家,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片言只字,钜细靡遗,全都无所遁形!即使我不想知道,也自然会有人赶着来告诉我;即使我不想记得,也会一再发生相似的情景,不断地提醒着我……”
好熟悉的话!我的笑容倏地凝结在唇角,一句逼问脱口而出:“是谁?那个赶着来告诉你的人,是谁?!”
萧绎沉默了一瞬,语气也平淡下来,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昭佩,这么多年来,你学得好啊!居然也懂得了收买我的手下,藉以行自己的方便?看来这宫中岁月,的确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敛眉而叹,神色忽而变得落寞。
“但是昭佩,你毕竟还是那个率真无伪的性子,凭了一时意气,拒绝给他事先许定的好处;所以,他便来我面前邀赏,你与太子殿下暗中书信往来,一切我已尽知!”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那小吏在我那里碰了钉子,脑子转得居然如此之快,马上跑到萧绎面前来密报一切,邀功请赏了!萧绎显然已采信了那小吏的言辞,我纵然再多辩解,只怕也徒劳无功!
只是,我决不甘心受此冤屈呵。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我反问,“你以为你听到的那些,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凭着一句诗,你就可以判定我的罪过?”
萧绎似不意外我的争辩,从书桌后转了出来,走到我面前。
“我已传方等的奶娘前来问过话,证实当日你的确曾收到太子殿下临终绝笔!而当你拆信展阅时,也确曾念出‘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这句诗!两相对照,纵使我再想相信你,事实也容不得我无视……何况,还有那数粒红豆树种,可以为证!”
他冷静的表情终于崩溃,他凝望着我,神色是那样的痛心,他逼近我的脸,忽而攫住我双臂,热热的呼吸吹到我脸上来。
“我很想不相信这一切的……我一点都不想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你教我如何能够不去相信?你给我一个还能不去相信的理由!更何况我一直知道,对于太子殿下——我的大哥,你爱戴他,你倾慕他,你同情他,你敬佩他……”
我挑眉,反而在他这般的声色俱厉之下冷静了下来。我静静凝视着他那张被激动、忿怒、怨责和一些伤痛所充满了的脸,想着我们之间都已经走到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为何他的情绪还会这样失控而真情流露?
我忽然笑了一笑,慢慢地开口:“世诚,你宁可相信旁人,也不肯相信我,我还有什么话说?你总以为我和太子殿下之间有某种背叛你的事,但你连我一生所求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有何资格苛求于我?”
这几句话,让萧绎从方才的激切里冷静了下来。他收起了面容上那许多的表情,只留一线黯然。
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注意他神色里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对你说,我所做的一切,纵使不被你相信,却问心无愧!即使我从前曾经同情或敬佩过他,即使我今日哀悼着他,那又何罪之有?难道许多人不是这样吗,同情他的处境,敬佩他的才学,哀悼他的早逝?”
“够了!”萧绎发出一声大喝,脸色煞白,眉心拧成了死结,气得连手都微微颤抖了。他身后的李桃儿也许从没有见过他这般怒形于色,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惊恐的眸光在我和萧绎身上来回逡巡数遍,又急忙把头垂了下去。
我冷冷笑了,居然无视萧绎的神色,应道:“怎么?听不下去吗?我真想知道,此刻在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是不是已经绝望了呢,已经后悔了呢,已经……无所谓了呢?”
萧绎闻言一震,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平心而论,这真是一句情真意切的诗。当我思及时,我总不由自主会想,他要附上的,是怎样一颗心?虽然他是我的大哥,我却并不了解他。也许,我也并不了解我的妻子,我不知道时至今日,在这样的情境下,我自己真实的感觉,还重不重要……”
他的话音忽而中断,转向了在书房一隅侍立的庆禧。
“庆禧……你也看到了,我曾经想要努力补救过的……当日为贺王妃生辰,那枝作为寿礼的金步摇,还是我画了图,命你去找人督造的。可是,我毕竟失败了……”
庆禧冷不防被扯进这场争执中来,唬得脸色发白,左右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方结结巴巴道:“这个……王爷,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太子殿下……为人光明磊落,应……应该不会和娘娘——”
萧绎轻声笑了,面容上流露的笑意竟是那样凄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想相信我的大哥,与我的王妃之间情谊非同一般;但大哥竟然在临终绝笔中,遗留下那样的诗……难道,那不像是一种表明心迹之言么?我也不明白,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一切!让我安安静静地哀悼他,惋惜他,不可以吗?就一定要把所有残酷的现实,都鲜血淋漓地完全摊开在我面前,仿佛一个再也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让我从此再也无法漠视——”
庆禧也似为萧绎的无可奈何、黯然神伤所动,在偷偷瞟了我一眼之后,迟疑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在萧绎面前,抖着声音说:“娘娘与王爷素来不睦,就是做奴才的,虽然感同身受,却只能在心里为主子们暗暗着急!奴才甘愿粉身碎骨,只求主子们不要再呕气下去,只要王爷和娘娘之间琴瑟和谐,就是奴才们的最大福分了!”
我没有想到庆禧居然这样说,一时间有些惊诧,也不由得有点动容。但我看向萧绎时,却发现他的脸色灰败,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庆禧,你还不明白么?不可能了……”他轻声说着,但他悲哀的目光却静静凝注在我身上。当我的眼神和他接触的那一霎那,我的心里忽然一片空荡,彻骨冰凉。
是的……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可能了。在经历过了那么多波折之后,我们已经无法破镜重圆,心中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即使他不再相信那些流言、或那些被恶意的阴谋所设计出来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会全然忘却那一幕幕丑陋的争执或伤害,那些因为躯体的完整或才华声望的出众而令他自惭形秽的人……
也许我们今后终于可以休兵停战而彼此相敬如冰。他可以去和那些文人墨客吟风弄月,而我或许可以终于有空抄抄那些并没有救赎我出苦海的冗长佛经。他有穆凤栖、李桃儿、王家姊妹,我也可以去找贺徽、暨季江或其它人。岁月依旧如常流逝,只是我们之间不再有交集。
争了这么多年,我倦了。也许这种方式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也许我本不应该尝试打破那些宫里经年形成的生活方式,只是人在年少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幻想更多。
如今,我已为人母,该是成长的时候了。进一步悬崖峭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贵为王妃,且已诞下世子,何苦要在一时间执迷不悟,将自己逼到绝境?只要我肯等,有耐心等,当方等袭封王爵之日,便是我登峰造极之时。即使那也同样意味着我和他的永诀,但在宫里,生在皇家,只要能获得无上的权力或地位,纵生离死别,又算得上是什么巨大的代价呢?
“我懂了。”我平静地说,绕开萧绎,走上前几步,从桌上将那张画着桃花、我先前题字的纸拿了起来,直接递向李桃儿的面前。
“拿去罢。我现在才明白,不是努力就能做到所有的事,倘若不是上天注定给你,那么再多的苦苦追寻,也毫无意义。”看着李桃儿踌躇不敢接下的模样,我微笑了起来。
“放心罢,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因为纵使我能忍受漠视,却不能忍受冤屈。所以,是谁让我背负了冤屈的罪,我会穷究到底的。如果不能让他也受到应得的报复,至少也要让他承受和我一样深重的痛苦……”
萧绎猛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我,许久许久,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昭佩!不要让自己也变得那么忍心——”
但是我打断了他。
“忍心?不,我只是学会成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