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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兴奋,且有一种前方战火正急,自己马上就要告别家园奋勇出征的紧张。几年以前,把土 坯在窑洞里变成第一批雁尾砖时,他曾高兴得手舞足蹈,觉得全世界的阳光都照在自己身上,而现在他没有了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一个 征战的士兵。在此之前,他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从此之后,他将为了追逐庆珠的追逐而活着,为了庆珠死前让他恼火的那句话而活着——他为 了那句话设立了一个跟自己以往的追求完全相反的目标。现在那个目标吸引自己启动脚步,他竟生出一种牺牲之前的悲壮感觉。出笼的又一批 雁尾砖散发着烟熏之后的土香,买子戴一副手套,一行一行码着花砖,就在他码砖的时候,那些铸定已久,却一直因为时机不到,只能在心灵 这个窑口烧着的计划,便如这雨季之后第一窑花砖,一块块搬动出来被他码成一个雁阵样的方队。
第二天上午,买子到温胜利那里租来马车,和温胜利一道把一批花砖装进车上,奔向歇马镇。尚未干透的土道压出胶皮轱辘印。歇马镇街道口 ,早有一群岁数偏大的男人在那里等待花砖。日子逐渐改进的歇马镇人们对整治院落修门扩院的热衷,就像刚分地时每家每户对犁杖车马的重 新置办。买子卖完花砖就把花砖的钱变成一串猪下货一兜青菜一箱啤酒。温胜利说,庆珠死了,你小子又想娶谁?买子说娶她的魂。
下午,买子分别到下河口和后川走了一趟,去找虎爪子和潘秀英的儿子金水。这两个歇马山庄最不安分的青年一般很少在家,金水到翁古城去 了,潘秀英说晚五点左右才能回来。买子说大婶,金水回来叫他到我那去一趟。虎爪子父母正在地垄边薅草,看见买子有一种本能的敌视,四 只混浊的老眼离开草梗,把买子上下好一顿打量,当买子自报家门,说是上河口烧雁尾砖的买子,做母亲的低下眼睑,咕哝说在家躺着,一双 无奈的眼睛露出惆怅。买子在走进虎爪子家零乱不堪的草房小院时重重地咳了两声,然后径直走进里屋,拽住虎爪子熊掌似的脚板,说操,你 还是爹娘揍的,让老人在那薅草,你膀大腰圆在家睡觉。虎爪子翻了个身,没有反应,买子就用手挠他的脚心,虎爪子终于经不住痒,睁开眼 ,瞅是买子,愣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买子说哥们儿来请你去喝酒。
一听喝酒,虎爪子一高跳起,真的?操,你请我?虎爪子的目光仿佛一个一直未能得逞的窃贼突然拣到一堆钱币。买子说我请你,但你必须帮 你爹妈把草薅完再走,到时你手上要是没有染上草绿,就别登我家门。
买子回头忙了一整下晌,他烀了猪下货又一样样炒菜,一头锅上一头锅下累得满头大汗。每样菜炒好之后,买子都先盛出一盘送给母亲。因为 没有菜园没有土地,他的生活和庄户人家的生活有着本质的区别,不用细水长流的计算,没有下来土豆总吃土豆下来茄子总吃茄子的重复。买 子用花砖换回的一日三餐量不大,却有日所不同的丰富,用那些歇马镇上流行的新鲜菜肉充实了胃口的同时,也区别着他和那些有根有底庄户 人对水一样平淡日子的感觉,他觉得他的日子是充满色彩的。当然这感觉只能是关起家门某一时刻锅爆油香的瞬间,一旦走向田野,大块的绿 或大块的黄映满整个视野,心中那点虚妄的涌动便自消自灭。当然他从没因为没有土地而不踏实过,在买子心中,双手就是土地。
虎爪子几乎和金水一同进院,因为他们常在集口转悠,买子曾请他们下过小馆,有时虎爪子馋了涎着脸非要买子请。买子在歇马山庄无亲无故 ,就宁愿损失钱财讨取虎爪子金水之流的欢欣。这是歇马山庄能同买子沾点酒桌情分的两个青年,也是和买子一样,心中永远没有土地的两个 青年,高中毕业,他们就从来没有下过大田。三人一同坐定方桌,虎爪子不拿筷子就伸手抓菜。买子阻止他,说不要这样,我有话要说。虎爪 子还是叼了一口肥肠,腻亮的白油登时挂住嘴角。买子说哥们儿,今儿个是鸿门宴,哥们儿想当歇马山庄村长。买子看定大家,目光很严肃。 金水不以为然,说操,快喝酒,喝了再讲。虎爪子愣了一下,眼珠蓦地瞪圆,好像刚才那口肥肠噎在喉口。买子说,这位从前你俩想过我知道 ,金水想是想光彩你妈的门面,虎爪子想是想收拾山庄所有女人,哥们儿想是想让山庄男人都回来,让山庄热闹起来。买子说的不是真话,可 是他觉得他说得很贴切,很像那么回事。这至少比说白自己的目的要好。他说谁同意哥们儿干,就举杯喝酒。金水马上响应,金水说操,你翻 的是老皇历,我早就不想村长那位,我想在镇上办个放像点,今儿个已拿了执照。虎爪子眼珠一直瞪着,闷闷着不说话。买子说看来你不同意 。许久,虎爪子说,你是想把歇马山庄男人招回来看住女人?买子点头。虎爪子说,你是说我现在还干那勾当?买子没点头也没摇头,虎爪子 突然拿出酒杯,作往桌子上摔的姿势,但迅即又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大张着嘴,说操,你程买子有俩钱请得起酒,就压我威风 ,就敢瞧不起我。买子说,不敢瞧不起,你虎爪子还是有腕,要不能占了别人女人还挨不了揍,我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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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这句话作为真正鸿门宴的开场白时,大抖了虎爪子威风,金水附和着说,服你,我也服你。虎爪子就连连喝酒,讲他玩女人的点金术,说他不 用眼神就会把女人魂勾出来,女人魂出来了还不知自个是咋回事。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说就凭这只手就可把女人侍候得舒舒服服。买子说你 真行,我勾出了庆珠魂,却又把那魂弄跑了,我不行。买子说到这节,眼窝潮了,说,你们不知道,庆珠死前魂已不在我身上了,我就恨这! 见买子伤感,金水和虎爪子一同将杯盏举过来,说喝,哥们儿,喝!又一杯酒下肚,虎爪子眼也红了,虎爪子说,不过,你们也别学我,玩女 人上了瘾不是什么好事,那段时间我就像你脱坯,脱这个想那个,我成天像个大烟鬼。金水说你真行,你能稀罕山庄女人,我不行,我对山庄 女人不感兴趣,我看山庄女人就像看贴在门上的门童。这句话,好像一个弹片打中了正在飞动的树叶,虎爪子翻飞的嘴唇蓦地停止嚅动,他痴 痴地看着金水,厚厚的眼皮上下翻着,少顷,他亮开嗓门,你小子这是瞧不起我,你知道我真正稀罕谁?下河口的翁月月——虎爪子几乎是在 喊叫,那口气好像翁月月可以压倒所有城里女人。买子惊愣地睨着小眼睛看着虎爪子,虎爪子接着喊,我他妈的对所有山里女子都没兴趣,我 走下坡路都因为翁月月不理我,我想她都想疯了,她嫁了白面虎林国军,我就不服他上过什么中专。买子插话,说哥们儿,要紧的并不是什么 中专,是你那名声,不过,你现在就是正过来,月月也是人家的了。虎爪子说那可不一定,我没死心。村长的事我早死了心,翁月月我没死心 。你瞧着我吧。买子说你可不能对月月起歹心,我告诉你你决不能对月月有歹心。虎爪子说我要有歹心,翁月月就不是现在这成色。买子说, 那么,你是说你不跟我争村长?虎爪子说,谁争谁是王八。买子说不和我争,是我今儿个要的一个结果,还有一个,我想让你俩帮我办厂,办 雁尾砖厂。金水摇头,虎爪子思谋一会儿,也摇头,说我不坏你事就是成全你,想让我帮你卖命,没门儿。买子说,不是卖命,是想让你们跟 我挣大钱,走正路,找老婆。虎爪子眼又瞪起来,说又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就等着看吧!买子最后举起酒杯,来,哥们儿,为我们心里边没有 土地,为我们用自己的本事开垦另外一块土地干杯!
三个青年在东崖口草房里喝得烂醉一夜昏睡之后,一个人在窑前坡草丛里高声大喊姑嫂石篷被人砸啦——姑嫂石篷被人砸啦——买子初听,以 为是隔几个月就窜到乡间那个吆喝塑料换碗的小老头,仔细一听,是说有人要砸姑嫂石篷。他捅虎爪子和金水,说不好啦,有人要砸姑嫂石篷 。虎爪子金水似醒非醒毫无反应,一会儿,只听金水哧的一吸鼻子,说,砸了才好,省得那歇马山上鬼鬼神神引人烧香念佛。买子说不对,那 是文物,那是很重要的文物。买子匆忙穿上裤子,不顾虎爪子金水,一溜小跑直奔姑嫂石篷。只见村长林治帮,村委刘海,和一个买子不认识 的矮个子站在姑嫂石篷前,吵嚷着怎样安排炸药才能炸得彻底。村民陆续从四面赶来看光景,有年岁大的说石篷是歇马山庄的风水可不能乱动 ,被村长林治帮一句话呛了回去,林治帮说歇马山庄风水在哪?男人不在家女人被占,大喜日子放黑眼风,好端端女子掉水库灌死,炸!那个 穿一身灰制服的矮个子看看四周,说大家隔远点,炸药一会儿就拿来,别伤着。这时买子疯了似的窜到林治帮跟前,指着林治帮鼻子大喊你犯 罪你破坏文物。林治帮不动声色,说,什么文物不文物,炸!
买子见说已没用,就顺姑嫂石的前臂往上爬,边爬边喊,今儿个谁要炸就连我一块炸,我绝不下去。女人们嘁嘁喳喳,说石篷里常年养奸藏贼 ,炸掉最好。人们愣愣地看着林治帮,看着面色黑红满脸怒气的买子,这个被称为野人的买子以这种方式站在众人面前时,给大家更加粗野的 印象。一会儿,后川承包果园的古本来也跟买子爬上石顶,说要炸还有我一个。这时,只见林治帮缓下气来,面上闪出诡秘地一笑,说二位下 来吧,歇马山庄有一个不同意炸我们也不能放炮,二位请跟我们到村部。
来到村部之后买子才恍然大悟,这是乡里忽发奇想考核他的方式。昨天下午,市文物保护单位请来考古专家,这些专家已经来过两次,这是最 后一次要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