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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叫着的却是自己在害怕。在现代乱世青年只有两条出路,强的冲上前去,
做个人类进化的“见证”(Martyr),弱的退下来,叹息诅咒,以终天年,
兼以传种,——此外,自然还有做官发财之一法,不过这一路的人已经很多,
不必再来引导,省得将来更要僧多粥薄。现在虽然听说有很巧的方法,即是
以文学代革命,犹如从前随营的朱墨文案也可以算作“军功”得保举,但我
觉得总未免太取巧一点儿,似乎不大好。英国的摆伦(Byron),匈加利的斐
德飞(Petofi),那确实不愧为革命诗人,很有砭顽起懦的力量,可是摆伦
终于卒于密所隆吉军次,斐德飞死在绥该思伐耳的战场上,他们毕究还是革
命英雄,他们的文学乃只是战壕内的即兴,和文士们的摇瘦拳头是不很相同
的。——
不知怎的话又说远了,现在再来谈万川的事罢。他去革了一阵子的命,
现在不再干这个玩意儿了,因为革命已经成了功,而同时他对于文学似乎又
变了冷淡了。我说这是不错的,因为吃得起大土的人那里要什么亚支奶,然
而等到这烟灯烟枪都收了摊,而还不肯屈尊来吞服一点代替品,那么这是有
点危险性的,正如瘾发时之要涕泪横流的。本来能革命的自然最好还是革命,
无如现今革命已经截止,而且我又是不革命的人,不能自己浸在温泉里却用
传声筒发命令,叫大众快步走,冲锋!所以对于万川还只好照着自己的例劝
他回转来弄那不革命的文学。我这样说,列位切莫误会以为我自己自认是在
弄文学,这个我早已不敢弄了,我现在只是不革命罢了,——我至今还想整
理中国猥亵的歇谣,这个我恐怕简直还有点反革命的嫌疑!恰好,万川虽已
没有打听大黑狼的新消息的热心,但似乎终于未能忘情,从我这里把它要回
去,预备刊印成书,我便趁了这个机会写几句话给他,告诉我的意思。我并
不劝他回到记录大黑狼的那时代来,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有如现在有些人想
叫大家回到古代去,但我又觉得不革命又不不革命之非计,所以想借了大黑
狼去诱引他一下,请他老实不客气地决定来干这不革命的文学或其他学问。
我的老朽却还是仍旧,不减少也希望不大增加,所以对于大黑狼们的感情仍
是颇好的,日后这本故事集印成之后我还想细细地重读一遍,——这两年来
人事改变真不少了,大黑狼和万川都还健在,这真是极可喜的事了。
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于北平市。
□1928年作,1929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永日集》
女子学院毕业同学录序
女子学院与不佞的历史可谓极短。民国十八年十二月,女子大学改称文
理学院的时候,我以文学院教员的资格进去教书,又暂代刘半农先生担任了
国文系的职务。前后才七个月,这一学年就完了,而这中间还经了好些波折,
法学院的打进来可以算是一个大灾难,末了借到北小街的房屋,争到女子学
院的名称,是还好的事,却也花了不少的光阴与气力了。
平心想来,这一年于多难中无事地过去,能够送这班毕业同学高高兴兴
地出去,总是极可感谢的。至于不佞以海军下士,不知怎的忽于差不多是隔
教的国文学与女子教育贸然参加,因此亦得有欢送诸君之光荣,在不佞诚为
奇迹,每想到时未尝不深自诧异者也。
女子学院自有其远大的前程,不待烦言,唯不佞老矣,常觉得荣华的未
来不及过去更为确实,古人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处安乐的时代盖尤为
不易。将来诚是无限的,不过那且由他罢,在我看来,似乎过去忧患的一年
更有意思,或者当时参议院的被围,礼堂的会餐,北海的送别,日后追思,
将叹为不可再得的盛时,亦未可知。不佞在学院的历史极短,但这最短的历
史未必不是最可念的,然则,同学录序的题目虽枯窘,吾安能躲避而不写几
句以为纪念哉。
民国十八年七月三十一日,于北平。
□1929年
8月
8日刊《华北日报》,署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介绍政治工作大纲
《政治工作大纲》,何容著,本年四月北平出版。洋纸六开本二四二页,
定价大洋八角。
本书内容共计十章,即“总理纪念周”,“党旗与国旗”,“赞礼”,
“总理遗嘱”,“标语’,“口号”,“演说”,“军民联欢大会”,“党
务”,“传单”,是也。此外有绪论及后记,附录三种,卷首有“献给王得
胜同志”的呈献辞,次为题词,引陈公博先生的文章里一个武装同志的话:
“贴标语总要找人罢!”封面图案系“自《子恺漫画》中偷来”,记得是一
张《病的汽车》。至于字呢,据精通掌故的人说,乃自中山先生手书的文章
中集出云。
这是一本近来少有的好书,我一拿到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没有一行跳
过不读。是什么缘故呢?这个我实在说不出。我想,未必因为彼此是同行罢?
老实说,我以前曾经有过一个计划,想编一部完全的《宣传大全》,内分天
文地理时令人物等门,人物门中按照百家姓,以人为纲,划分拥护打倒两目,
将某人的同一事件,依照拥打两种场合,拟成适当文句,分别登录,以备临
时应用。这部《大全》如能编印成功,生意一定不会差,只可惜工程浩大,
而且泄尽人天奥妙,恐遭造物之忌,也不很好,所以就搁下了。现在何君的
《大纲》出来,略可补此缺恨,自然是很好的,但是中国有句老话,“同行
嫉妒”,我既是著者的同行,又被他捷足先登,那么因此而反爱读该书,照
中国的道理是不会有的了。
其次,难道是因为意见相近么?恐怕这也不见得。我平常有一种偏见,
不大喜欢口号与标语,因为仿佛觉得这是东方文化的把戏,是“古已有之”
的东西,玩了没有什么意思。假如相信它有实在的神力,那就有点近于符咒;
或者只是根据命令,应时应节地装点,这又有点类似八股了。即使以广告论,
我又是很讨厌广告的,其原因当然是一半由于商业广告之撒谎,一半则是被
沿路的香烟广告——特别是画广告穷凶极恶地包围,失去了姑妄观之的忍耐
性了。反过来说,我因为不喜欢符咒,八股,以及广告,所以对于标语口号
也不大喜欢,或者说得更为妥当一点亦未可知。但是,假如因为自己不喜欢,
看见人家有类似的意见,便五体投地的赞美他的全部著作,那也未免太感情
用事,是我所极想避免的。况且,著者也并未明瞭地表示他反对的意见呢。
我称赞这本书的缘故是很简单的,便是因为它能够将政治工作的大纲,
简明他说给我们知道。著者是专攻“标语学”(Posterology)的同志,凡读
过他批评北大三十一周纪念标语的文章的人无不知道,这回他根据了多年的
经验与研究,把以标语口号为中心的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写成一本书,的确
如著者所说“自党国成立以来,这类著作似乎还不甚多见。”看官们手里如
有八毛钱,想到平安去看有声电影,我劝大家不如买一本这个大纲,拿回公
寓去读。你如不赞成喊口号贴标语的,读了也有意思,万一是将来要去做这
些政治工作的,读了尤有用处,反正是不会叫你上当的。不过若是手里有一
块六毛钱,想两个人去看电影,那么我就不好意思劝你买,因为叫人家牺牲
恋爱来研究政治工作,未免有点拂人之性,所以我也只能恕不替著者硬拉买
卖了。
□1930年
6月刊《骆驼草》7期,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枣和桥的序
最初废名君的《竹林的故事》刊行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序,随后《桃园》
出版,我又给他写了一篇跋。现在这《枣》和《桥》两部书又要印好了,我
觉得似乎不得不再来写一篇小文,——为什么呢?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
借此做点文章,并未规定替废名君包写序文,而且实在也没有多少意思要说,
又因为太懒,所以只预备写一篇短序,给两部书去合用罢了。
废名君的小说,差不多每篇我都是读过了的。这些长短篇陆续在报章杂
志上发表,我陆续读过,但也陆续地大都忘记了。读小说看故事,从前是有
过的,有如看电影,近来不大热心了。讲派别,论主义,有一时也觉得很重
要,但是如禅和子们所说,依旧眼在眉毛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归根结蒂,
赤口白舌,都是多事。分别作品中的人物,穿凿著者的思想,不久前还是喜
欢做,即如《桃园》跋中尚未能免,可是想起来煞是可笑,口口声声称赞“不
知为不知”的古训,结局何曾受用得一毫一分。俗语云,“吃过肚饥,话过
忘记”,读过也就忘记,原是莫怪莫怪。然而忘记之馀却也并不是没有记得
的东西,这就是记得为记得,似乎比较地是忠实可靠的了。我读过废名君这
些小说所未忘记的是这里边的文章。如有人批评我说是买椟还珠,我也可以
承认,聊以息事宁人,但是容我诚实地说,我觉得废名君的著作在现代中国
小说界有他独特的价值者,其第一的原因是其文章之美。
关于文章之美的话,我前在《桃园》跋里已曾说及,现在的意思却略有
不同。废名君用了他简炼的文章写所独有的意境,固然是很可喜,再从近来
文体的变迁上着眼看去,更觉得有意义。废名君的文章近一二年来很被人称
为晦涩。据友人在河北某女校询问学生的结果,废名君的文章是第一名的难
懂,而第二名乃是平伯。本来晦涩的原因普通有两种,即是思想之深奥或混
乱,但也可以由于文体之简洁或奇僻生辣,我想现今所说的便是属于这一方
面。在这里我不禁想起明季的竟陵派来。当时前后七子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