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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空琴淡淡道:“黑狼帮派了四个香堂过来,他们一直没有亮面和拜山,也没有立杆,没有烧香开堂,大人您不知道他们并不奇怪。”
孟聚暗暗咋舌,因为跟猪拱他们来往得不少,也因为当过刑案官,他也懂一些黑话,大致明白柳空琴的意思。但是听着这么一个雅静清冷的少女满口黑话,那种感觉实在异样。
“黑狼帮的人不设香堂,不收保护费,那他们派人过来干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为缉拿申屠绝,我与他们多次冲突,他们死伤不少,却就是阴魂不散,不肯退出东平,委实让人奇怪了。”
柳空琴不明所以,孟聚却能大致猜出原因。黑狼帮不惜代价地要在东平扎根,应该是针对自己。黑狼帮是拓跋雄势力的前哨。自己羽翼日丰,又与拓跋雄势不两立,他岂不顾忌?先前是悦来当铺,悦来当铺被扫荡以后,时方干脆连据点都不设了,学着南唐鹰侯一样在地下活动。
想到在与自己为敌的,是这样一个权倾朝野,势力已渗透北疆每一处角落的恐怖势力,孟聚一时心情沉重。他说:“柳姑娘,下次倘若您再跟黑狼帮开战,您跟我打声招呼,我派人与你助阵。”
柳空琴转头凝视孟聚一阵,她清晰地说:“孟镇督,叶家复仇的事,不需外人插手。镇督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孟聚早猜到她会这样回答了,他说:“柳姑娘您误会了。不是我们要插手叶家的复仇大计,只是黑狼帮是我们东陵卫的大敌,即使没有叶镇督的事,我们与他们也是不死不休。现在他们胆敢入侵东平,东平陵卫绝不能善罢甘休。
柳姑娘,叶家的武士武艺高强,身手过人。但现在您要对付的是一个横跨北疆五省,拥有近百个分舵和香堂、一万子弟的超级大黑帮。这样的力量,无论如何不是你们二十几个人能对付过来的。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一同并肩作战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柳空琴低头蹙眉思索,她在省署的道上不出声地踱着步,雪白的衣裳上映照着斑谰的树阴,白衣如雪的身影显得优雅而秀气。
走在她身边,闻到清雅少女如檀似脂的清新体息,孟聚不禁陶醉。这样的情景,令他回忆起前世时与初恋女子并肩走在校园林荫路中的情景。
“孟镇督,您说得很对。”
柳空琴突然说话,孟聚一时回不过神来:“啊?”
“敌众我寡,本就不该墨守成规。而且家主来之前也交代过的,倘若有不能决之事,可请教孟镇督您。”
少女慢慢地说,白皙而漂亮的脸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她不是很肯定地说:“我想,与孟镇督您联手对付黑狼帮,应该不算坠了叶家声威吧?”
“当然不算,当然不算!打赢了就有声威,没人管你怎么赢的。”
柳空琴怅然地说:“是啊,打赢了黑狼才能为叶小姐报仇啊。孟镇督,谢谢您!”
看着少女那惆怅的脸孔,孟聚砰然心动。
自从自己与柳空琴认识以来,她就一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面孔,从没见过有这般脆弱而令人怜惜的一面——看样子,她这阵子带队追捕申屠绝,应该也吃了不少亏吧。
慕容毅的来信比柳空琴晚了一天,他告诉孟聚朝廷对北疆的政策将有大变,倘若孟聚不想久留北疆的话,他可设法在朝廷旨意下达前想办法把孟聚调出来。慕容家先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孟聚可以在洛京金吾卫担当一个副旅帅。
但倘若朝廷旨意一下,北疆官员一律封档,那就不好运作了。
这几天,孟聚也在深思考虑这个问题。
比起贫瘠又苦寒的北疆边塞,孟聚当然更喜欢繁荣的城市,但孟聚实在不愿回去,在北疆这边自己是权倾一省的监察大员,把握权柄,手掌生杀;倘若回去的话,自己能有什么安置?
白无沙和慕容毅把自己派来北疆,盼的是自己能牵制拓跋雄、杀申屠绝替叶迦南复仇的。自己在他们面前也夸下了海口,信誓旦旦说定能办到,现在任务一件都没完成。倘若就这样溜回去,那白无沙,也好慕容毅也好,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他们还会象这般看重自己,倾尽全力地支持自己,给自己委以重任吗?
孟聚自己回答:不可能了。
一条不敢抓老鼠的猫,不可能得到主人的赏识。在洛京大佬们的眼里,孟聚之所以有价值,就是因为他不怕拓跋雄,能立场坚定地与拓跋雄针锋相对。倘若自己离了北疆,那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一钱不值了。
白无沙也好,慕容家也好,他们都不会欣赏一个嘴上夸夸其谈,却是贪图安逸、畏惧艰苦的人。即使他们顾念旧情,安置了自己,那也不可能再给自己独当一面.尽情发挥的职位了。要不是当金吾卫的副旅帅,要不在总署的哪个衙门给人家当副手,仕途如何孟聚并不是很在乎,但他已习惯了当头的自由自在,再难忍受那种仰人鼻息的小官吏生活了。
而且没能杀掉申屠绝和拓跋雄,没能完成自己时叶迦南的誓言,他也不甘心这样回去。
“那我就干脆留下好了!”
想到留下,孟聚的心情顿时开朗,细想之下留下竟是百利无一害。
边塞虽然苦寒,但到了孟聚这个级别的官员,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日子过得并不艰苦。
只是其他官员担心要熬足十五年才能走,孟聚却不担心这个问题,连景穆都未必能确保还能继续当十五年皇帝,何况只是一道命令?
北魏朝廷的决策,朝令暮改的事又不是没见,过何必把自己吓得乱了阵脚。孟聚不是很相信北魏朝廷真的那么坚挺,能把这道政策连续执行十五年。
北魏朝政腐朽,慕容和拓跋皇室在朝堂上对峙内斗,鲜卑贵族各怀异心,各拥重兵,国人与华族之间矛盾深重,司法腐败得暗无天日,民间盗贼丛生,民变不断——所有末代皇朝该有的特征,北魏一个不缺。当代人习以为常地,麻木了但孟聚以过来人的眼光,早看清楚了,自古无三百年的王朝,北魏政权其实早达到崩溃的临界点了——事实上,少数鲜卑人统治百倍华族的政权能挺这么久,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孟聚敢肯定,北魏朝政很快会有一个大的振荡。在这激烈动荡的大时代,远离中枢在边塞之地掌控兵权遥观中原风云变幻,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思虑既定,孟聚便动手回复慕容毅,说感谢慕容兄弟通风报信的好意,但叶镇督大仇未报,拓跋雄与申屠绝未诛,自己绝不生离北疆。信写得慷慨激昂,连孟聚自己都感动了。
慕容毅的回信来得很快,他盛赞了孟聚的忠义,对孟聚的忠贞和决心都十分钦佩。他说,随信过来的还有金吾卫押运的两百具豹式斗铠,这是兵部武备库年终清点出来的废旧,孟兄弟不要嫌弃,将就用着吧。
看到信孟聚乐得一跳一尺。他写信给慕容毅只是唱唱高调,没想到慕容家的这位公子还真是实心眼,送自己两百副斗铠,真是意外的惊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人知道朝廷将要在北疆实行新政了。北疆官场气氛变得很不正常,官员们走路都是步履匆匆,脸上隐藏着焦虑。熟人见了面都在互相询问:“怎么样,打算走还是留啊?”
回答总是讳莫如深的:“嘿嘿谁知道呢?随朝廷差遣吧。”
说是这么说,但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出来,走与留的官气色明显是不同的。
大部分官员都显得低调而沮丧,他们眼神黯淡,垂头丧气。这肯定是找不到门路调离的官员,他们未来的命运注定是要在北疆熬到退休了,只有少部分官员,他们步履轻快,表情欣喜,矜持望着同僚的眼神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不必说,这肯定是已经找到门路的了。
新政的风波同样也影响到了东平陵卫。这几天孟聚接连不断地接到了总署的商调令,要抽调他麾下的军官回洛京或者去其他行省的陵署。
对这些商调令,孟聚都是立即给予批准。
廉清署委婉地提醒孟聚说,中层军官的缺额已经达到二十多人了,基层军官也有近百人的缺额了,镇督您可不好再放人走了,但孟聚还是照批不误。他觉得大家异地为官都不容易,将心比心要在边疆熬上十五年,连自己都不是很愿意,何况部下们呢?部下们既然能找到门路,自己何苦为难他们,就算强把人留下了,他心里有怨气,将来不照样在工作里给自己捣乱?还不如干脆结个善缘放人走算了。
能走的人趾高气扬,要留下的人心灰意冷,省署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无心工作,不少官衙甚至都没人了。在非常时刻,孟聚不得不在公开场合多次表态,说镇督会和大家一起留在东平,说东平的环境其实不比内地差,省署也会提高大家的福利,让大家在边疆也过得尽量舒适。
孟聚不止是说而已。他下令提高军官和士兵的薪水,建造新的军官馆舍,对日的军官馆舍加以修缮,改善军官们的住宿条件,提高军官食堂的伙食标准。
几条措施实施下来,省署的小账上就不见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孟聚心疼如刀割,出去打劫的心思都有了。倘若有可能,他真的想把这乱出馊主意的御史张彝给宰了。
三月一日,孟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东平都督元义康已接到兵部的调令,通知他卸任回洛京述职,准备转任豫北都督。
元义康要走这是毫无悬念的。他是皇族人缘又广,倘若连这点门路都没有,那就叫笑话了。让孟聚意外的是,元义康走之前还发了张帖子请他去天香楼吃饭。
孟聚挑了两副前朝名家范宽的字画,都是仓库里找的,也不知道东陵卫以前抄了哪个大户得来的珍品,当送别赠品揣在怀里就去赴约了。令他意外的是,在天香楼的包厢里,他还看到便装的易小刀和肖恒。
三位将军见面都是一愣,然后都是笑容满脸:“孟镇督也来送元都督?”
“是啊,二位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