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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岩浓眉一蹙,脸上怒意隐现,在孟聚这个外来户面前,他也不好发火,只是淡淡说:“欧阳枢密这是犯糊涂了吧?孟大人的本职是兵部侍郎。征北将军只是兼衔罢了,很显然,孟大人的工作还是要以兵部为重的。”
欧阳旻把头摇得飞快:“牧公有所不知了,孟征北的武勇剽悍。天下皆知。很显然,孟征北所强,在于武勇,在于冲锋陷阵。而非运筹帷幄,兵部事务非孟征北所长。枢密院的征战方略,才是孟征北该关心的。”
兵部尚书方岩和枢密院使欧阳旻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唇枪舌战着,接着禁军的徐都督和北府的萧何我也加入了讨论,听着众人用那绵软的江南官话争辩着,说得又快又急,孟聚只能连猜带蒙地听懂一小半。他隐约听出来,好像是这几个部门的主官都希望能争取自己前去,至于什么原因,他却是听不出来了。
孟聚一头雾水,他求助地望向了一同回来的侍读学士苏墨虞,却见他微蹙眉头,神情肃穆。孟聚正待说话,但苏墨虞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待片刻,不要出声。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是激烈,声量越来越高,那位方尚书都开始吹胡子瞪眼了,其他人也渐渐红了脸,这时,苏墨虞才站出来出声道:“牧公,诸位大人,可否听下官一句话?”
几位大人物虽然吵得脸红耳赤,但理智却还是保留着的,听得仁兴帝身边的近臣发话了,大家都说:“苏大人但说无妨。”
“为迎接孟大人,诸位大人希望能尽到地主之谊,此番热情,孟大人亦是感受到了。但不巧,陛下已有口谕,吩咐孟大人抵达时便需立即进宫面圣,由陛下来亲自款待。所以,对于诸位大人的好意,孟大人只能在此谢过了。”
听苏墨虞这么一说,众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觑。过了一阵,萧何我先表态了:“既然是陛下有旨意的话,吾等臣子自然是要遵从的。接待之事,我们不妨等孟大人出宫以后再做商议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孟聚告辞了众人,上了苏墨虞的马车,在众人热情的欢送声中,车辆缓缓启动,向着城中驶去。直至上了马车,离开了那帮热情的欢迎大臣们,孟聚才觉得稍微轻松。
看着车窗外的道路风景,苏墨虞淡淡地笑着:“孟将军,今日初入京城,感觉如何?”
“国朝气魄宏大,人杰地灵,不愧为天朝上国。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是否方便请教学士?”
“将军尽说无妨。”
“国朝体制,与江北略有不同。在伪朝,凡涉及征战之事都是统归兵部主管的。但末将观之,在国朝这边,却是分为兵部与枢密院两家。末将方才观之,兵部和枢密院两家互不统辖,不知他们如何分工合作,职责又是如何划分呢?”
苏墨虞笑道:“孟将军不愧是军务行家,初来乍到便看出了其中关键。正如将军所言,我朝兵事是兵部和枢密院两家共同统管的,其中兵部负责兵员征集、后勤补给、粮秣发放等诸项补给事宜,而枢密院则负责兵马调动、军略策划、战事指挥等事宜——简单点来说,兵部就是负责供应后勤和兵员,枢密院则负责指挥征战,两家合作,共御鞑虏。”
孟聚若有所思,他看得出来,南唐的军事指挥格局,等于是北魏的兵部职方司独立出来,以这个职能重新组建了枢密院——这已经隐隐有些接近后世的现代军事指挥体制了。枢密院就是总参谋部,兵部就是总后勤部。
无论是从权力制衡还是职责分工来说,这样的体制当然要比北魏那边兵部一家独大要好——孟聚甚至猜想,北魏那边倘若不是让慕容淮掌控了兵部,慕容家的兵变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成功。
“苏学士,国朝的诸位大臣,好像也太热情了些吧?”
苏墨虞笑了下,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兵部、枢密院、禁军和北府四家都是掌管兵事的,在对付北魏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各衙门尚能通力合作,但在扩充自家实力这方面,各衙门都是不遗余力的。
只是南唐开国三百多年,兵部负责后勤补给,枢密院负责战事指挥。北府负责情报搜集,沈家则负责暝觉师培养,这样的分工格局已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律了。所有的势力范围都被划分完毕了,各家的职责也分工完毕了,无论谁想扩充自己的实力,都会侵犯其他衙门的利益——破坏潜规矩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出头鸟肯定会遭到各家的群起而攻。谁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但突然,孟聚从江北过来了。他统掌五州三郡六镇之地,辖地几乎有北魏的三分之一了,统兵近十万。可以想象。这位重量级军阀一旦入朝,势必会成为朝中的新贵重臣。
大唐历史上并非没有过那种迅速崛起的权臣,但以往那些崛起的臣子们,他们肯定都有着自己的出身渊源、派系。都有自己的靠山和站队立场,旁人不可能轻易拉拢和动摇。
但孟聚与他们都不同。这位掌握偌大实力的征北将军横空出世,在大唐这边竟是毫无渊源和来历。在大唐这边,他没有座师,也不是门阀出身,没有门第和派系之别——放在朝中的大佬们眼里,这位实力雄厚政治上却是一片空白的外来户,那简直跟一座会走路的金矿没啥两样。只要掌握了孟聚,就等于掌握了江北偌大的地盘和兵马,这样的好事,谁不想?
大佬们都很精明,知道孟聚初来南唐,举目无亲,两眼茫茫——这种状态,简直就跟刚被孵出壳还没来及认主的雏鸟没啥两样。只要自己掌握了接待的机会,把他接到自己的地盘上,热情款待,动之以情,这位江北军阀被拉入自己阵营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只是这种事,苏墨虞也不愿意说破了,免得让孟聚小觑了南唐的君臣。他笑说:“孟将军威名远扬,名震天下,诸位大人都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人,大家自然要热情一些了。”
孟聚淡淡一笑,知道这位苏学士没说真话,他倒也不急:其实事情缘由,他也猜到一些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南朝大臣们既然对自己显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那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看重的,只要自己留心,那迟早会明白分晓的。
“苏学士,那我们现在,可是要进宫面圣吗?”
苏墨虞叹口气,按照原来的计划,他是打算先把孟聚安排在鸿胪寺的贵宾楼安歇下,让礼部官员教导他各种礼仪之后才安排孟聚在朝会上正式面圣的。但没想到在码头上各部官员这么相持不下,为了摆脱困境,他只能搬仁兴帝出来解围了。现在,自己只能是将错就错地带孟聚去立即面圣了。
他问孟聚:“孟将军,你在伪朝那边,可曾觐见过伪帝?面圣的诸番礼仪,你可熟悉?”
孟聚一愣了下:“以前景穆帝时代,末将曾随人参见过伪帝景穆。有人跟末将说过面圣的规矩,末将愚钝,倒还记得一些。”
苏墨虞松了口气,他说:“孟将军学过觐见礼仪,那就太好了。鞑虏虽然窃据中原,但他们的礼节朝仪却是溯自刘汉,与我朝并太大差异。陛下乃宽仁之主,对礼节并无苛刻要求。虽然仓促了些,但孟将军等下只需记得心口谨慎就好,料来纵有什么差错,将军新来,不熟我朝礼仪,想来陛下也不会见怪于你。”
说话间,马车已经过了一座集市,只见那边街道纵横,商铺林立。招牌店幌密密麻麻,人流熙攘如潮,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喧嚣的场面。孟聚观察了下,看着街上走动的行人,衣着都颇为体面,秩序竟然。至于在北魏道边常见的衣不遮体的流民和饥民,在这边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孟聚叹道:“尚未入城,街面便如此繁华。北方传言说国朝物产富饶、百民富足,末将一直不信,不料国朝富足、万民安康,此番情形却是远超传言之上啊。”
听到孟聚夸奖,苏墨虞矜持地微笑道:“圣天子爱民。体恤民力,轻徭薄赋,朝中诸位大臣亦是深明天子心意,平争息讼,捕盗去奸。历经百年之治,我朝方有如此盛况。如今,江都城有户超三十万。人口已过百万之数,此等繁荣景象,只怕伪朝的洛京亦是难以比拟吧?”
“正是。慕容家起兵之前,末将曾去过洛京。那时末将便感觉,洛京已有了衰败气象。慕容家起兵之后,洛京数经战乱,人口财富都流失大半。街道建筑历经战火几成废墟,更是不能与大唐蒸蒸日上的气势相比了。”
苏墨虞点头。他指着车窗外的集市,沉声道:“孟将军,此地就是著名的白下集了。”
“白下集?”
孟聚微蹙眉:“苏学士,恕末将孤陋寡闻,不知此地可有何著名渊源?”
“呵呵,江北那边或许少闻此事,但在我朝,人人皆知,白下集乃我国朝定基之地。”
苏墨虞抑扬顿挫地说道:“三百年前,鞑虏酋首慕容龙城强渡大江,兵逼江都,阖城人心惶惶。刘汉皇室怯弱如鸡,惊惶无措。当此时,圣祖挺身而出,招募兵勇,打造斗铠,始造王师。便在离此地,圣祖率弱旅一举击溃进犯的鞑虏强师,一战而定国朝三百年之基业,北兵从此不敢窥江南。
白下一战奏捷,江南轰动,万民欢腾,家家户户皆供圣祖长生牌位,圣祖威望之高,一时无双。刘汉献帝主动禅让,吾朝乃立。”
“啊,这就是江都古战场?”
孟聚诧异,他望着车窗外那熙攘、热闹的集市,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在三百年前那个大雪的午后,就在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平原上,来自塞北的异族兵马与保卫家园的华夏志士在进行殊死的搏杀。这是空前的大战,两军损毁斗铠都超过了千架以上,血染雪原。战斗从午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尽管南军的死伤接近北军的三倍,但最后,先坚持不下去的却还是魏军。被南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气势压倒,魏军失去了斗志,不得不主动后撤。
想象中那流血漂橹的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