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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隔着帷帽垂下来的纱巾,也能看见如瑾乌黑清亮的眼睛,刘景榆被那双眼睛看得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含笑听两人对话的刘景枫接过了话头:“二弟他嘴笨,瑾妹妹别笑话。”
如瑾笑着摇头,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便登车走了。刘景枫顶着一张大红脸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露出懊恼的神情。
刘景枫拉着他回院子,“别站在风口里,二婶知道了又要念叨你的。”
刘景榆悻悻然跟在哥哥身后,走过二门时看见刘雯房里的丫鬟端着食盒跑,他突然站住脚,“大哥……大妹妹要去选秀,瑾妹妹是不是也要去?”
刘景枫先是一愣,回头看了弟弟两眼,顿时吃了一惊,“你在想什么?”
“我去找母亲!”刘景榆抬脚就要朝自家住的院子跑,被刘景枫一把拽了回来。
刘景枫看看正院来回走动的丫鬟婆子,将弟弟拽到了影壁旁边的僻静角落,“这两日京里有许多想给女儿说亲的官宦人家,已经惊动了宫里。户部传出话来,那些人家都不敢妄动了。”
刘景榆瞪了眼,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哥哥洞悉了,更为哥哥所说的话震惊。他最是信服这个大哥,从小就爱跟哥哥说悄悄话,此时也没刻意瞒着。
“瑾妹妹那么出挑的人,若是去参选一定会入宫的,我……”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刘景枫沉了脸,“让人知道了你惦记着什么,瑾妹妹的清誉就毁了。”
刘景榆垂了脑袋,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他完全明白哥哥话里的意思,不由对中原的礼仪规矩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在边地,牧民们可不讲究这一套的,年轻的小伙子看上了谁家姑娘,立时就能唱得满草原都知道。他觉得那样才是好。
“我知道了。”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气,刘景榆抬脚往祖母房里去请安。
刘景枫跟在后头,没走几步却看见弟弟转了身子。
“哥,大妹妹愁眉苦脸好几天了,大伯母昨日还哭过呢,去选秀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女孩子进了宫,家里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她。咱得给大妹妹想个办法,还有瑾妹妹。”他踌躇了一下,终是将那日无意间听到的话说了出来,“祖母和大伯母曾经有意给你和瑾妹妹说媒的,她们可没把瑾妹妹当外人。”
想了想,他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祖母说你们年纪相差太多,而且蓝家形势不好,不同意这门亲事。”
刘景枫气得失笑,岂能看不出弟弟那浅白的小九九。“你再敢不管不顾的把人家女孩子挂嘴上,小心我写信告诉二叔,将你留在京里让祖母好好管教。”
刘景榆垂了脑袋,不敢再说什么,闷声不吭快步进了祖母的屋子。他最不耐烦待在京里,各种繁冗的规矩束缚手脚,要真是整年待在这里会被憋死。不过他心里头的念头可没因为哥哥这几句话就消散,从小生长在边地,受了牧民们太多影响,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藏着掖着会被别人把好姑娘抢去。
也不知为什么,从腊月里见如瑾第一面开始,他就认定了那是个好姑娘。年纪不大,身量不高,但他看得出来,再过几年她一定会出落得比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还要好看。草原的姑娘太野了,不够稳重,京里的姑娘又太造作了,让他觉得腻歪。他偶尔见过几次来家中做客的京官小姐,譬如那个潘家的,弱不禁风,拿张作乔,明明眼里有迫切的渴望,面上却要装得很贤淑。
家里的妹妹们在外人跟前扮出端庄的姿态,可私下里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能玩能闹的。刘景榆和妹妹们相处久了,已经被影响的认为女孩子就该这般模样。见了如瑾,他直觉如瑾能和妹妹们玩到一起。
想起如瑾笑意盈盈的沉静脸庞,他就觉得心跳加快。乃至给祖母刘老太太请安时都心不在焉的,后来陪着母亲回了自家院子,他遣退了屋中人就和母亲说悄悄话。
“我想娶蓝家的瑾妹妹,母亲,等选秀一结束,您就帮我说亲去。”
二伯母周氏被儿子的直白吓了一跳,赶紧吆喝他轻声,别被外头伺候的丫鬟们听去,然后就低声数落。
“教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这里是京城,你别拿着边地学的那一套说话做事!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想着要找媳妇了,婚姻大事无不是父母之命,你自己在那里乱琢磨什么?”
刘景榆很坚定:“母亲,我就是要瑾妹妹。过了年我已经十七了,涂旱家的几个儿子全都是十五六岁成的亲,现在都生出儿女来了,我有什么小的。正月里您不是还跟父亲商量我的婚事么。”
周氏没想到自己跟夫君私下里的话都被儿子听去了,顿时更生气。
“涂旱家是什么身份,刘家是什么身份,他们是牧民,早就不让你整日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还跟他们比起来了。”
“涂旱也是军营里的,还任着小旗呢,一样是咱们大燕朝的官。”刘景榆看母亲真的生了气,连忙缓和了语气,换上笑脸,“母亲,您可不能不待见牧民啊,从先帝爷时候起,就已经把他们当成燕朝子民了,您这不是跟先帝爷作对么。”
周氏最头疼儿子耍无赖的样子,“别给我扣大罪,我跟你说,婚事绝对不能你自己乱做主。”
“母亲,您不喜欢瑾妹妹?我可听您夸过她。”
夸奖姑娘和让人家姑娘进门做媳妇的标准能一样么?周氏哭笑不得,突然又狐疑起来。怎么今日如瑾来府里走了一趟,儿子就提出这个主意来了。
“你跟瑾儿在门口遇见,都说什么了?”她板了脸。
197 私下传信
当娘的看儿子,怎么看都是好,要是儿子出了什么问题,那首先也要怀疑儿子是不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蒙蔽。这是普天下母亲的通病,周氏也没能免俗。乍然听见刘景榆不管不顾的要娶如瑾,直觉就是如瑾或许不妥当。
刘景榆还没体会出母亲的用意,如实答说:“我跟瑾妹妹说,下个月咱们就要回边地去了,她让我路上小心,还请我去蓝家给她新添的妹妹洗三。母亲,我不太懂这个洗三礼,您看送什么礼物合适?”
事实的确是这样,可刘景榆这么说出来,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如瑾听了他要走的消息,才请他去家里做客。周氏心里本就存了疑惑,这下更犯嘀咕,紧接着便问,“她当时怎么说的,请你去,还是让你跟我去?”
“这不一样吗,总之都是去蓝家洗三呗。”刘景榆不理解内宅妇人的弯弯绕绕,只觉母亲问得古怪。
周氏知道跟这直性子的儿子也说不清楚,就要打发儿子出去,刘景榆还惦记着娶媳妇的事,紧赶着追问:“要不您跟祖母商量一声去,等后天去蓝家的时候就跟蓝家婶婶说,要是顺利,说不定咱们走之前亲事就能定下来呢。”
“你倒想得美!”周氏又好气又好笑,“说亲哪有这么简单,别说这事家里长辈还都没同意,就算同意了,你以为求娶就是三言两语的事吗?我再跟你说一次,你要是还学边地那套作为,这次回去我就不带你,你留在京里学规矩吧!”
刘景榆被母亲一顿教训,知道提亲这事眼前是不成了,悻悻然转出了周氏的屋子,到外院隔出来的小空地上狠狠打了半天木桩子。刘家世代武职,子弟们走到哪都不忘了舞刀弄棒的练习,这也是立家之本,所以就算全家搬到小宅院里挤着,也不忘了收拾出一片空地当武场。刘景榆虐了桩子没一会,刘景枫便闻信赶到,带了两个家人强行将堂弟从武场拉开。
“你腿上的重伤才好了多久,就这么糟蹋无咎兄的细心照料,伤了身子老太太又要担心,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怎地不知轻重?”
刘景枫将下人们遣退,沉了脸教训兄弟。
刘景榆闷着头坐在场边青石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这京城住着真憋得慌。”
“草原上打马倒是痛快,可除了痛快还能有什么用,能治国么,能兴家么,能保着刘家几代的基业吗?你虽从小在边地长大,可却不能忘了自己是刘家子孙,说话行事都得符合身份和本分。京都憋得慌?整个京都的人都是这么过的,全天下又有几处人不是这么过,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礼教规矩,即便改朝换代,那也是根本。你已经不小了,这些事都要明白才是,否则若是做了什么莽撞事,人家不会说道你一个,抹黑的可是整个刘家。”
不用细问,刘景枫也知道堂弟在为什么气闷,从二婶周氏的院子里出来就直奔武场打木桩,除了为蓝家的瑾妹妹,再无别事。作为长房长孙,他必须提醒这野惯了的弟弟。
谁想到,他一番话说完,一向很敬重他的刘景榆却冷哼了一声。
“大哥,以你们的道理来看,你的话全都对,不懂事的是我。但你们整日住在京都的人又知道天地有多大,就能肯定只有你们的道理才是道理,就用你们的规矩去衡量天下人吗?”他上下打量哥哥一尘不染的文人长衫,“你跟着那些老学究老夫子们读书多了,也染上了他们的坏毛病,看不起边地,看不起别国,觉得只有大燕是正道,其余都是没开化的蛮夷。好,这是你们立志治国齐家的人遵循的道理,我不干涉你,可你也别来干涉我。”
刘景枫被弟弟说得愣了半日,再没想到一贯拙嘴笨腮的刘景榆会说出这么一大通话来。看他脸带怒气,脖子通红,知道他是急了。然而细品他的话,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刘景枫出身武职之家,本就没有文人酸腐的毛病,自不是刻板迂腐的夫子,当下也不生气了,语气缓和下来。
“二弟,我可以不干涉你学牧民说话做事,可你若是要和京里的人打交道,你那套可不顶用,不但不能成事,还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你明白么?因为别人要在京里安身,你不在乎的,别人不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