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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立刻就拆了信看,果然,言辞直白简单,通篇都在表明心迹,并要她等他一年,待来年春节回来,他会说服父母到蓝家提亲。
碧桃见如瑾眉头皱起,试探着问:“怎么了,刘二少爷让姑娘做什么?”
如瑾直接将信递给了碧桃看,又将周氏的话简单重复一遍,碧桃立时瞪眼,跺脚啐道:“刘家二太太将姑娘当什么人呢,难道是姑娘哭着喊着要嫁进刘家给她当媳妇吗?不说约束自己儿子,跑来没头没脑的递这样的话做什么,又不是姑娘的错。再说了,就算她愿意娶,姑娘还不稀罕嫁呢!”
一通话将如瑾说的失笑,连方才因周氏而起的薄怒也消了,摇头道:“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那这信?”
“你去毁了吧。”
碧桃转身就出了外间,三下两下撕碎了信,又将碎纸投到水盆里浸没了字迹,然后找小丫鬟泼出去了。
已经先一步离开蓝府的刘景榆并不知道,他满腔热腾腾的心意,因为母亲有意的防备和告诫,已让如瑾当做过眼云烟对待了。
……
三月二十三,丑时刚过,如瑾已经起了床。
白天在渐渐变长,但因时候太早,窗外依然是黑的。妆台上的酸枝铜镜被烛台照出晕黄的光,镜子里人像不太分明,只有素净的脸和简单挽起的发。
一支珊瑚钗,两点丁香坠,如瑾只匀了一层护肤的净脂在脸上,其余一概脂粉皆无。
身上是浅湖蓝色镶青边的四面齐膝褙子,同色衣带在腰间系了一个蝶扣算是装饰,素裙素鞋,通身简单干净。
碧桃蹲下身子帮如瑾整理裙边,嘟囔道:“姑娘这身也太素了一点,您虽无意出挑,但也不能被人小瞧了去。今天武安门外肯定是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让那起俗人小看姑娘,多不值当。”
青苹挑了一个手钏给如瑾笼上,闻言忍不住笑:“你会不会说话的,不懂别乱用。什么叫莺莺燕燕,那是该用在武安门外那些小姐身上的吗?”碧桃反应过来,连忙跟如瑾赔不是,青苹又说,“不过姑娘,我也觉得您这身打扮稍嫌素淡了,在家穿着还可以,但今日总归是去参选,要不,再加一朵鬓花?”
梳妆匣子最下层抽屉放着宫纱堆成的几朵花,正月宫宴时皇后赏赐给臣僚们女眷的,用料讲究不说,模样和真花没什么区别,十分难得。如瑾瞥了一眼便摇头,这东西在宫外算是珍贵,可她当年在宫里不知戴过多少次,一看都嫌腻歪。
“就这么着罢,去走个过场,穿多戴多了回来还得脱换,麻烦。”
披了一件夹里斗篷抵御凌晨的寒凉,如瑾带人去秦氏那里道了别,便登车出门。
卧病在床的蓝泽竟奇迹般地下了床,虽然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稳,但也支撑走到了书房门外,拦住如瑾的马车。
“宫里规矩森严,此去一定要老老实实,将你平日的张狂都收起来,不要给襄国侯府丢脸,听到没有?见了皇上皇后,谨记言多必失,但也不能木讷拘谨,皇上不喜欢木头似的人,知道吗?”
如瑾打开车窗,看见灯笼光晕里父亲蜡黄的脸。他眼中深沉的期盼让人一目了然,将如瑾对他用药的愧疚全都驱散了。看他那热切渴望的样子,若是身体合适,说不准会借着选秀做出什么事来。
“侯爷怕是糊涂了,选秀的规程您不知道么,说不定我第一轮便被刷下来了,还谈什么见皇上皇后。”
“你……”蓝泽顿时头疼发作,捂了脑袋。
“这时辰天冷,侯爷回去睡回笼觉罢,站在风里吹只会加重病情。”
如瑾吩咐马车启动,辘辘驶出了大门。
寅时的天色依然漆黑如墨,厚重云层将星月全都遮住了,街面上只有几盏名店的灯笼亮着,才不至于一片乌漆。出了府门没多远,拐上街市的时候,前后不远处都有马车在行走,死气风灯在车边随风飘着,车夫甩鞭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都是去武安门的秀女吗?可真多。”碧桃临窗看了看,不由咂舌。
如瑾靠在软垫上默默坐着,乌沉的眼眸比夜还黑。
到底是没躲过。
称病的法子像最开始的定亲一样,因为用的人太多,引起了宫里的厌烦。刘雯送信来说,西城有一个翰林的孙女称病,被大夫诊为三个月才能痊愈,于是便去户部的秀女名册上销名,结果宫里直接派了御医去她家,毫不留情的诊出了此女假病,最后不但名没有销掉,没隔几天那老翰林也被上司寻了个错处发派到边疆办差去了。五六十岁的人了,去边疆转上一圈,一年半载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此事一出,所有称病的秀女全都奇迹般地飞快痊愈,连之前已经销了名的都乖乖去户部重新做了登记。
所以这一趟武安门之行,如瑾只得无奈前来。
不过,她笼在袖中的手握着一只小瓷瓶,虽是来参选,可她早就做了打算,绝不会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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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涵玉宫前
寅时三刻,宫城最北的武安门外挤满了各色各样的马车,本该空旷寂静的偌大广场像是平民区的菜市场,放眼望去全都是人。唯一的空地是宫门外紧贴着宫墙用长绢隔出的一条并不宽敞的走廊,贴墙根站了一溜灰衣内侍,神色肃穆,身形笔直。
广场上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和仆役,大多人都知道,灰色服侍是宫中最低等的内侍穿的,但这一排内侍沉着的气势让人不能小觑,离着走廊近的人看了他们之后,便不自主的小心起来,不敢再高声说话。
“姑娘,要下车吗?”
碧桃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发现许多秀女都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或被乌泱泱的仆婢簇拥着,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举目看去,各色灯笼照耀之下,一片彩衣辉煌。
“不用急。”如瑾扫一眼车角安置的琉璃沙漏,知道还有一刻钟才到进宫的时辰,便让青苹将随身带的小包裹打开了。里面是油纸包着的点心,如瑾捡了一块放在口中细细嚼起来。
起床太早了,在家的时候没有胃口吃东西,现在才有一些饿的感觉。选秀说起来简单,不过是有头脸的太监和嬷嬷们挑选一轮,再由帝后挑选一轮,但这么多的人,要一一挑选完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如瑾怕自己的次序靠后,需要等的时间太长,临行时带足了吃食。
青苹忙将小炭炉上温着的热水倒出来递上,如瑾就着茶水细嚼慢咽,不只为饱腹,也为安抚自己的心。
隔了一次死生之变,再次接触宫城血一样的红墙,她终究是不能心如止水。
三声锣响,几丈高的武安门吱呀开启。
一脸皱纹的红袍内侍从宫中缓缓走出,身后两溜绿衣、青衣内侍紧紧跟随,衣服前胸上的绣纹图案昭示着他们的品级。这一行人从宫门走到众人面前的工夫,广场上略显喧嚣的人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再由两个小内侍高声嚷了两句“肃静”,武安门前便一片鸦雀无声了。
“唯德衍庆,地华天章……”
红袍内侍威严站着,高声念诵了一通赞美大燕的礼词,这是本朝皇帝登基后立下的规矩,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将天地人君歌颂一遍。
内侍的嗓音高亢柔美,每句话都抑扬顿挫,余音袅袅。
如瑾在内侍们出宫时下的车,跟广场上所有人一起聆听红袍内侍的唱词。不过她并没有听进去,那些枯燥浮华的陈词滥调,她早就听得够了。
她抬起头,看向武安门上高高的城墙,那里平时是有护卫戍守的,今日为了不冲撞秀女,所有护卫都撤了下去,只有硕大的羊角宫灯吊在檐角,在风里晃呀晃。
天光微明,晨曦映出了乌云的轮廓,黑的,灰是,厚沉沉的压在头顶天空上。四周都是人,却都在静静聆听内侍训念诵礼词,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如瑾感觉自己被一道道的木桩子包围了。
“仆役退后,秀女进宫——”
冗长的礼词终于念完,所有内侍齐声高喊。于是一直静默的人群终于有了嘈杂的骚动,丫鬟婆子们纷纷与主子道别,叮嘱的,鼓励的,安抚的,不一而足。如瑾朝两个丫鬟安慰一笑,让她们回车里等着去,然后便走向了宫门。
其余秀女很少有像她这么利索的,磨蹭拖延的大有人在,引来内侍们几次催促,最后连红袍内侍都扯了嗓子发话,这才渐渐控制住局面。秀女们被引入长绢隔出的走廊里去,广场周围持枪的城门戍卫们便小步跑来,笔挺站成一堵人墙,将马车和仆婢们全都隔开在另一侧。
红袍内侍对着秀女们严厉重复了一遍入宫的规矩,不许说笑,不许离队,违者立时赶出宫门,并祸及家人。如瑾站在人群里静静听着,然后跟着人群默默走,不显山露水,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
当最后一个秀女走入宫门的时候,两扇朱红色的厚重门板隆隆合上,将这群年轻的女孩子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两侧墙壁上嵌着的宫灯并不明亮,使得长长的门洞显得幽深而昏暗,顺着门洞的方向往前看,宫城里也是一片模糊的昏黑。
就像秀女们将要面对的未来。
“下雨了!”
“呀,有伞吗,头发都湿了!”
出得门洞时,头前的几个秀女忍不住叫了出来。天上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却不合时宜的下在了这个时候。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如瑾旁边,轻笑道:“民间嫁娶都以落雨为不吉,钦天监却挑了这么个日子来选秀,呵呵。”因为前方的嘈杂,这一声调侃倒没显得突兀。
如瑾侧头,看见艳光夺人的一张脸。
“好久不见,姐姐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