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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若有所思,“皇后这么做有些险呢,万一宁贵嫔翻脸投了庆贵妃,那边不是又多了一条助力。”
“庆贵妃不是什么人都肯接——而宁贵嫔,她想成为庆贵妃,却未必肯屈居庆贵妃之下,若真要选,大抵她会选皇后。”
“皇后……皇后娘娘最近对咱们这边……”侍女有些担心,“若是宁贵嫔投了过去,她恐怕容不下主子与她并列。”
媛贵嫔笑:“怕什么,宁贵嫔一时半会不会选边。皇后对本宫么,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与旁人无关的。”
“静妃娘娘今晚过来,挑拨的意思很明显。”
“不用理她,老十还小,她想搅浑了水让大家自相残杀,给她清干净道路,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宫就是再笨,事情也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会受她的挑唆么?等稷合回了京城,他越是风光,本宫越是安全。皇后要抢儿子,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
侍女笑着点头:“总之不管皇上纳了什么相貌的新人,都与咱们无关。”
“嗯,再研些墨出来,本宫写完这篇。”
崇明宫里墨香四溢,内殿只有一个侍女在前,外头来往做事的也都轻手轻脚,风和秋虫的声音传进屋子,美人觚里插着鲜花,玉山炉里燃着出云香,人到中年却风华犹在的女子坐在灯下抄书,在这暮色沉沉的宫廷里,颇有一番难得的闲适意趣。
而同时的凤音宫中,气氛却沉闷地犹如山雨欲来。
皇后晚饭只吃了几口,晚间来请安的嫔妃们过来点个卯,谁都没敢多留,再不通透的也知道今日最好别触霉头,早早散了。因为,随着清和署舞姬萧氏承宠获封的消息传开的,还有皇后给皇帝送过蝴蝶络子的事。
大多人都知道皇帝午睡时召了萧氏侍奉,下午不但下了封赏,腰间盘龙带上挂的几样荷包坠子,还多了新宠的手艺在上头。
那里可没有皇后的蝴蝶络子。
若说蝴蝶太女气不庄重,所以皇帝不肯带,那也说不过去,见过的人都知道,萧氏打的络子里有个海棠花模样的,就在皇帝腰间挂着。遇到这样没脸的事,哪个女人不生气?何况还是脸面很重要的后宫之主。
皇后在人前倒是一概如常,大家来请安,她就笑着说话,还主动问起两个新晋嫔妃的饮食,颇为和蔼。但熟悉她性子的人却是知道,她最生气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笑的。于是机灵的领头,众人俱都散了。
皇后回内殿,瞅着榻桌上未曾收拾的五色丝线出了一会神,正装也没脱,直接盘膝上了榻,攥了一把金丝银线,五指翻飞起来。
粉蝶,黄蝶,燕尾,蓝翎,白斑,透翅……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蝴蝶编织出来,大大小小摆满了桌子,皇后一声不出闷坐了一个时辰,将藤匣里的彩线全都用完了。
除了秋葵,谁也不敢到跟前去,里外宫女内侍们全都谨小慎微的,最爱说笑的几个也都闭紧了嘴巴,老老实实干活,干完就早早下去。唯有秋葵还能在内殿里服侍,可也不像之前那么敢说话了。
那络子可是她建议送到御前去的。
终于皇后遍完了一匣子线,手里没了东西,整个人也像老了几岁似的,一直笔挺的背脊渐渐弯曲,慢慢靠在了迎枕上,然后瞅着一桌子蝴蝶默默不语。
秋葵鼓了半日勇气,上前试探着商量:“娘娘,快三更了,让奴婢服侍您歇下吧?”
皇后没做声,只管瞅那些五颜六色的蝴蝶,脸色木然。
秋葵跟着沉默一会,最终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送东西也不会说好听话,让人钻了空子,让娘娘丢了脸。奴婢该死,求娘娘责罚!奴婢愿意去浣衣局!”
“你去浣衣局有什么用,就算是去刷恭桶,事情就能挽回了?”皇后终于说了话,转过脸盯着心腹侍女笑。
“奴婢……奴婢这就去安排,定会解决了萧氏,绝不留后患。”秋葵额头触地。
“萧氏死了,皇上就能戴本宫的络子?”皇后讥诮的扬了扬眉,“没准怜香惜玉,睹物思人,还要天天挂着那海棠花络子满宫里走。”
秋葵不敢接话。
皇后长出了一口气,叫她起来,一挥手,将榻桌上编好的络子全都扫在了地上。色彩斑斓铺了一地的漂亮蝴蝶,一动也不动,像是深秋里僵死的尸体。“枉本宫带了你这么多年,这时候不说琢磨那萧氏为什么能起来,尽想些没用的!”
秋葵一身汗,头也不敢抬,只伏在地上说:“奴婢查了,宫宴那晚皇上突然离席,十几个舞姬没来得及退出,萧氏就在里头,想是那时候被皇上看见了。她是个有心的,听清和署的人说,今日被传召,她特意将平日打的络子挑了最好看的戴在身上,故意去御前露脸……”
“这么说来,倒是本宫撞在了她身上,无巧不巧成了她的垫脚石。”
“不是,娘娘,她的教司说她舞姿不出众,只是长得还过得去,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一点女工,性子又野,前途是堪忧的。”
皇后冷笑一声:“长得好,女工好,性子野,光凭这几点就是有前途,哪来的堪忧一说?越发不长进了,什么话都肯信。本宫让你琢磨萧氏如何能起来,你就琢磨出这些?”
“……”秋葵不敢再说什么。
“站起来!本宫瞧不上窝囊的。”秋葵只好站起,深深垂了头。
皇后数落她:“那萧氏再带手工,再恰巧借了本宫的势,也得有皇上的传召才能作数。皇上只在宫宴见了她一面,隔了好几天,怎么就突然想起要传她,你到底想过没有?”
秋葵当然想过,只是有些话,她轻易不敢说,见皇后动了真怒也不得不说了,免得被主子认为是窝囊到底。“娘娘,是襄国侯今天送了家乡的土仪进宫……”
皇后眼中冷光一闪,“送的什么?”
“一些皮子和吃食,不是什么好东西,库上的人收了报上去,皇上看都没看。”
那就是说临时起意了。
皇后沉着脸坐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襄国侯头前送东西,皇帝后脚就召了酷似侯府小姐的舞姬,这两件事就算本身没有半分关联,一旦传出去,任谁都要浮想联翩。外人的嘴可以堵,但她一想起中秋宫宴上皇帝和七王侧妃说话的情景,心里就难免犯嘀咕。
若真是……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皇帝手书,“德仪”两个斗大的字映着烛火,颇为刺目。
“明日传那萧氏来见本宫。”
“是。”
秋葵应着,别的却也没敢说。她发现主子似乎是忘了,新承恩的嫔妃次日拜见中宫之主是规矩,并不用特意传召。
……
宫廷有时封闭如铁桶,有时又漏风如筛子,端看是什么事。
顶尖的主子们没有刻意封口,底下人又谈资甚浓的事情,就传播得比较快。这日下午皇帝封了一个舞姬,晚间,小搓的言官御吏已经开始悄悄相聚,或者自己关门在家琢磨,考虑要不要递个折子上去说点什么。说与不说,怎么说,都是技术,不在京里混个三五七八年,寻常人根本摸不着门道。
血气方刚的愣头青这时候很容易头脑发热,写个什么妖姬祸国的谏言书上去劝皇帝收敛,不要什么女人都往龙榻上弄。不过一般这种人也不会有可靠的消息来源,真正能从内廷得消息的不是防着他们,就是伺机利用他们,所以到了这日晚上,萧充衣的名号还仅限于一部分人知道,愣头青们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锦绣阁内寝的床上,长平王端坐,面前摆着几道已经写好的上书。这天正是和手下碰头的日子,恰巧宫里有了这样的事,唐允那边不仅整理好了相关消息,还顺道让笔杆子写了几封折子出来,相当于是模子了。若要用的着,就去找人照着这个口气鼓噪。
长平王将那几封折子飞快扫完,沉吟一瞬,问道:“萧氏什么脾性?”
唐允禀说:“在清和署人缘不好,敢和教司顶撞,挨了罚下次照旧。曾经有人祸害她,给她下泻药,差点没了半条命,她好了之后,那个下药的有次在池子里失足,救上来就成了傻子,这事和她有没有关系说不好,王爷若是需要知道,容小的再去查。”
“查查也好,不过不必强求,查不到就算了。”长平王将几个折子收在一起又丢给了唐允,“暂且留着,用不用,看看再说。萧氏若是本事不济,本王花那个心思作甚。”
唐允接了折子妥贴收好,忍不住劝道:“王爷若用,宜早不宜晚。小的得了一张清和署里的舞姬画像存底,这是摹本。”他从袖中掏出一幅绢纸展平,呈在床前。
一旁贺兰瞄了一眼,慢慢垂眸。若不事先告知,他真要以为是府里侧妃的肖像了。唐允说得没错,宜早不宜晚,皇帝要是真起了那个心思,还是扼杀在初始比较好。
长平王瞅着那画像看了一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唐允又道:“只等王爷点头,小的立刻能推进造势,以舞姬狐媚惑主开始,舆论尘嚣日上时,再透出萧氏的样貌……”接下去的话他没说,毕竟关系到主子颜面。
贺兰不由暗自点头。唐允做起这些事来越发熟练,短时间内就能想出直击的办法。若要让皇帝灭了心思,最好不过是先让大家全都知道他的心思,言流一起,皇帝只能反其道自证清白,说不定还会被苍蝇似的言官逼出厌恶之心来。否则,时日长了,事情还真不好说。宫里龌龊之事历朝历代举不胜举,纲理伦常有时相当淡薄。
只不过,这是主子家事,当属下的不便说得太清楚。
长平王呵呵一笑:“本王说了,暂且看看情势。这法子先留着,另外你在挑个人来备用。如果萧氏有本事,倒是可以换了思路。”
唐允抬头,对上主子幽沉的眼,转瞬明白了。“小的回去就办。”
关亭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