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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是王府内眷,恐怕轻易见不了外客。”如瑾轻轻叹了口气。
车轮辘辘,半里长的队伍在官道上缓缓向前,除了跟车的男女仆役、家丁护院,因为路途遥远又有内眷,蓝泯还特意请了一家镖局跟着护送。行车途中沉闷无聊,除了闲聊和小憩无事可做,一直行到了午间时分,队伍才在一家村落外的大车客栈停驻。
如瑾姐妹扶着秦氏下车,见这客栈房舍实在粗陋,秦氏便招呼丫鬟先去收拾房间。如瑾无意中一转头,看见前头父亲也下了车,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回身伸手到车内,又接下了一个人来。
玫瑰比甲黄绫裙,满头乌发挽成一个垂鬟分霄髻,一束青丝侧搭在胸前,身姿窈窕,行动妖娆,如瑾定睛一看,却是小彭氏。蓝泽拉着小彭氏的手将她扶下车来,小彭氏似乎是害羞,左右看看,抽回手低下了头。
这场面有些过于刺眼了,如瑾转眸看向秦氏,果见母亲也注意到了那边,只看一眼就别过了头。如瑾不由暗暗责怪父亲,小彭氏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婢,父亲让她同坐一车也就罢了,怎就当着这么多人行这种事。虽是院中诸人各自忙乱,但能看见的也不在少数,一向注重形象的父亲此举实在是不妥。
须臾房间收拾妥当,如瑾陪着秦氏用过简单饭食,带人回了自己房间,路上又看见小彭氏,正拿着一个包裹往蓝泽所住的房间里走,想是要伺候蓝泽换衣梳洗。
暑天午间炎热,车队就停在了这家客栈一直到日头偏西,地上热气退了一些的时候才又启程赶路,然后直到天黑许久之后才到另一家大车客栈歇了。如此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早晚赶路,午间歇息,到了这一日已经出了本府地界,行至与相邻省府的交接处。
夜间歇在客栈的时候,如瑾觉得十分困倦,连续几天闷在车中颠簸,天气又热,实在是难受的很。躺在床上,铺的是自家带来的被褥席枕,但仍能隐隐嗅到床榻间经年的异味。
“才走了不到十天已经把人累死了,听说还要走二十多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住这么腌臜的地方,到了京城人也散架了。”碧桃和青苹歇在屋里另一张床上,唉声叹气的抱怨。
青苹就说:“已经不错了,好歹有张床,底下丫鬟们可都在外头车上窝着呢。”
赶路途中多有不便,房间多院子大的大车客栈毕竟是少数,许多时候住的都是这样的普通小店,马车只能停在院外,而为数不多的房间被主子们一分也就轮不到下人了,非近身伺候的仆役们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一宿,嫌车里气闷的就在露天支个帐子打地铺。
碧桃又抱怨了几句,跟青苹絮絮叨叨地说着,如瑾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一直想着这几日所见的父亲和小彭氏多次过于亲昵的举止。
未免太扎眼了些。如瑾这才省起自己近日来忽略了小彭氏,因着她常在外院书房服侍,又没名分,也不像几个姨娘那样需日日去幽玉院请安,如瑾这些日子一直没怎么见过她,又是担心父亲,又是盯着东府和姨娘们,便没在她身上留心。
如今看来,却是要留意一下这个人了。能让父亲如此关注的侍婢,若是心善还好,若是像刘姨娘和张氏那样可不得不防。
这样想着,躺着,越发觉得屋中实在太热,床上气味又熏得慌,于是如瑾披衣起来推门出去,青苹碧桃忙起身跟着。“姑娘去哪?”
“随便走走。”如瑾站到院子里,抬头就看见了漫天星斗。
这是一家孤立在官道附近的客栈,专为远途行旅而建,前后几十里都没有村镇,房舍简陋,院墙也矮得只有半人高,住着是太不舒服了些,但站在院中看景却是毫无阻碍,放眼一望,四周整片荒野尽收眼底,星幕低垂,远山横亘,无端能让人生出天高地阔的豪情。
如瑾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前世今生,不是深闺就是深宫,出门远行不过是这次加上前世那次上京入宫,但那时是跟着整个省府秀女们一起的,身边有护卫官兵和宫里的内官,夜里不能随意出门,是以也未曾得见如此夜景。
野地里看星星最为璀璨,如瑾有一种伸出手就能触到星辰的错觉,亮闪闪的星光冷辉近在咫尺,仿佛暑热也都消退了。
“姑娘回去吧?这店家吝啬,院子里连个灯笼都不点,黑漆漆的怪吓人。”碧桃嘟囔着。
如瑾摇摇头,兴致勃勃看那星斗和荒野。夏日草长有虫鸣,院子远近啾啾之声不绝于耳,野趣盎然。整日处在深宅之中与人谋心,此时见这样天宽地广的景致,越看越觉胸襟开阔,连日来蓄积在心中的忧虑和憋闷似乎都散了。
这样静静站在夜色里,看着星斗一点一点偏西而去,耳边虫鸣渐渐热闹起来,且有些聒噪的由远及近。如瑾失笑:“野地里草虫这样多,夜深了反而越发起劲。”
青苹偏头细听,有些疑惑:“野地也不应该是这样,奴婢小时经常夜里出去玩,可从没听过这么吵闹的虫子,而且听起来怪怪的。”
碧桃道:“这里离青州远了,许是有当地的怪虫子你不知道呢。”
主仆几人这样说着,虫鸣的聒噪却突然停了,又恢复了先前的偶尔唧啾。“好怪。”青苹道。
这下连如瑾也觉得怪异了,忍不住凝神细听,却只有微微的风声。星野四合,黑暗无边,在这样茫茫的荒野之中,原本闲适看景的心情,也因了方才一番古怪聒噪又骤然停止的虫鸣,而变得微微不安。
“姑娘我们回去吧……”碧桃想起小丫头们闲来无事乱说的鬼魂之事,有点害怕。
如瑾未及作答,只听外头车队附近骤然响起一声暴喝。“什么人!”
紧接着是几声闷响,静夜里异常清晰,像是什么连番倒地。如瑾一愣,刚要下意识问一句“怎么了”,院外锵啷几声铁器碰撞后,就是好几个人大声呼喊——
“起来!有强盗!”
“天哪杀人了……别睡了快跑……”
“……抄家伙抄家伙!快点!”
碧桃大惊失声:“有强盗……咱们快躲进屋里去!”说着就要拽如瑾和青苹往回走,手却哆嗦着,脚也不听使唤,半天没迈开一步。青苹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丫头,整日里深宅住着,哪里经过这种阵仗。
如瑾受惊之下后退两步,眼见着外头火把渐次亮起来,呼喝声,刀兵碰撞声,惨叫声,喊杀声,人影幢幢,转瞬间乱成一团。许多底下的丫鬟婆子睡在外头,此时全都大吵大嚷起来,哭声叫声十分凄惨。
“这里是襄国侯府的车驾,胆敢劫掠侯爵,官兵来时你们全都要死,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武威扬!朋友们哪条道上的,威扬镖局杨三刀在此,烦请过路的朋友给个面子!”
蓝府护院头领和镖局领队先后喊起来,亮出身份,震慑盗匪。然而两人连番喊了几次之后不但没有任何作用,护院头领还在几个贼人围攻之下被砍了两刀,要不是有人来救几乎就要被砍死。
院中几个屋内亮了灯,襄国侯蓝泽推开窗子朝外问:“怎么会有强盗?治世之下盗匪怎会出没,这里地方官是谁来着,怎么当的官!”
“哎唷侯爷快躲起来,等退了贼再说,这时候顾不得什么地方官了。”有个管事从外头跑进来,一身鲜血,见蓝泽临窗而望还大声呼喝,连忙跑过去关窗阻拦。他的动作倒是十分灵敏,显见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受伤所致,而是别人溅上去的,由此可见外面情况多糟糕。
“快,让母亲将屋里灯熄了躲起来!”如瑾率先回过神,一把将碧桃推向秦氏房间那边,而自己匆匆跑去蓝泽那里叫道,“父亲快灭了烛火,这时候不能点灯以免强盗……”
嗖!
鸣镝尖锐,一柄利剑猝然飞来,狠狠扎在蓝泽身侧窗框之上,半只箭都没了进去。只要再往左偏一点,被洞穿的就是蓝泽的头颅!
如瑾大惊,“父亲快躲!”
那管事吓得一跤跌在地上,脑袋撞上檐前石阶,顿时晕了过去。如瑾正好跑到他跟前,被他一绊,猝不及防也跌在地上。
蓝泽呆呆看着窗框上半截箭羽,竟是直楞楞站着忘记了躲开,一动不动在原地站着。此时窗户大开,屋中灯火亮堂,他站在窗前俨然成了人家最好的靶子。
“点子在这里!”
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嗖嗖嗖几只响箭急速袭来,叮叮当当钉在蓝泽身边窗框上,有的还射进了屋子。
“看准了再射!”
又是一阵箭雨,如飞鸟投林,全都扎向蓝泽这边。“父亲!趴下!趴下!”如瑾倒地尚未来得及起身,见此情景急得眼睛都红了,拼命大喊。
噗!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蓝泽左肩,去势之强将其一下射倒在地,却也恰好躲过另外几支利箭。
“父亲!”如瑾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一脚踢开了蓝泽房门冲进去。
蓝泽瞪着眼睛直挺挺躺在地上,似乎还未从中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父亲父亲……”如瑾惊得踉跄扑过去,看着蓝泽肩头没进去多半支的利箭手足无措。
“……瑾、瑾儿?”蓝泽偏头瞪了如瑾一瞬,仿佛才确定眼前的人是自己女儿。
这一偏头,恰好牵动肩头伤处,利箭扎进去的地方顿时浸出一片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衫。“……啊……疼!”蓝泽终于被巨大的疼痛唤醒,从震惊的麻木状态回神。
“疼……瑾儿……快救我……救我!疼!”豆大汗滴从他额头冒出来,滴滴答答流落在地,蓝泽疼得打滚,却只滚了一下就又直挺挺躺着,因为打滚牵扯的伤口更疼。
“救命……来人啊,救我……”
“父亲!”
如瑾呆呆看着蓝泽愣了片刻,猛然省起跟车的镖局武师里似乎有懂医术的,赶紧站起来,“父亲您忍一下,我马上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