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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望着眼前的中年妇人,面容依稀与真静有几分神似,微笑道:“大婶儿好,我是真静的好朋友小逸,现在也住在道观里。过两天我家里人会来接我,我想把真静也带到我家同住,做个端茶送水的活契丫鬟,水商观的观主太息也答应了,大婶儿你的意思如何呢?”
妇人已经听真静说了此事,连忙说道:“我家欠了道观的高利田租,现在已经到三十两了,可不敢让何小姐你帮她赎身哪!我回了家再找亲友借些钱,给妞儿赎了身再送她去贵府……”
何当归打断她:“大婶儿勿忧,观主太息她人很好,答应你家的欠租只按普通的借贷利息算,太善的高利贷的单据也被烧毁了。现在为真静赎身只需要五两银子,我暂且垫付下,以后再从真静的工钱里扣出来。还有,我们家的规矩是新来的丫鬟先预支给一年的工钱,”她不打腹稿地撒了个谎,说着从钱袋里抓出大约十两碎银,塞进妇人粗糙的手心里,笑道,“真静住在我家花不着银子,这钱你帮她收着吧,本来我们一会儿还要去米醋村找你,如今在镇上碰见,刚刚好省了一趟工夫。”
妇人连忙把钱塞还给何当归,摇头道:“何小姐你不声不响地就帮我们家还了高利贷,我们哪有再要你的钱的道理!我们全家种一年的地尚赚不到二两银子,妞儿一个傻丫头的一年的工钱怎么可能有十两!我知道何小姐你是好心想接济我们,可你把我家妞儿从道观赎出来,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要是收了你的银子,回头妞儿她爹也会骂我的!”
何当归从袖里拿出一块蓝布巾卷好银子,系了个死结,重新塞给妇人,笑道:“大婶儿有所不知,我们扬州的物价极高,东西贵了工人们的工钱自然也高些,一年十两的工钱按得是我家的三等丫鬟的标准,我并没有多给你,以后等真静做得好了,还能再往上升。何况我把她带回扬州,你们母女一年也只能见上几次面,如果你不收下这个银子,真静怎能走得安心呢?就算为了让她安心,你也不该再推拒,而且咱们二人在街上把银子推来推去的,没的惊了那些小贼的眼目,招来事端,大婶儿你就放心收下吧!”
妇人犹豫地把蓝布包收进怀里,不放心地看着真静说:“何小姐,我家妞儿六岁半就被送到道观里抵债,女子该会的女红烹饪,我这个当娘的一样都没来及教她,请你莫嫌她蠢笨。她上道观之前仍是每夜尿床的,不知道她现在……”
真静大窘,踮着脚尖捂住了她娘亲的嘴巴。于是何当归又一番劝解,让她只管安心把真静交给自己,自己必然会好生待真静。说完后她额上不禁冒了两滴汗,怎么说着说着,弄的好像真静要嫁给自己似的。
因为真静的娘是赶早集来卖瓜藤的,如今瓜藤已经卖完了又身怀一笔“巨款”,于是跟真静二人分别后她就匆匆忙忙地回家报喜去了。
何当归和真静继续逛市集,见到有用的东西就买一些。路过银铺的时候,何当归顿了顿脚步却没有进去,原本她是打算买些银针来体内的疏导真气,不过托冰块脸的福,她的真气都已经收归丹田,凝成了自身的内力,因此银针可以等到了扬州再去“千锤人家”订做最精致的雨花针。
走完半条街道,真静偷瞄了何当归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没有把自己尿床的糗事放在心上,不禁松了一口气。想到对方不光为自己家里还清了债务,还坚持送十两银子给自己娘亲,心下十分感激。须知对方的身份虽然是千金小姐,之前却穷得叮当响,只能吃野菜拌饭充饥,现在辛苦赚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转手就在自己身上用去不少。
为什么她对自己这样好?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对她似曾相识?为什么她对所有的事都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
望着那沉静姣好的侧颜,真静由衷地感谢道:“小逸,谢谢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梳头,每天都给你梳头来报答你的……”
“不必!”何当归坚辞,想了想她又说道,“真静二字是你的法名,这名字虽然极好,但为了表示你已经还俗入世,从前的法名就不能再用了。刚才我听你娘亲叫你妞儿,就想起罗家也有几个红妞儿蓝妞儿的,你再叫妞儿就重名了,不如我给你新起个名字吧,就叫‘蝉衣’如何?”
“蝉衣、蝉衣、蝉衣,”真静笑道,“真好听的名字,蝉衣是什么意思啊?”
“蝉衣是一味药材的名字,”何当归为她解释道,“你大概也听说过,罗家是大明第一医药世家,罗家开的三清堂是个八十年老字号的医药堂,行医的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的时候。所以,罗家的先祖为了弘扬家学,让子子孙孙捧好了祖辈传下来的饭碗,就兴起一个给罗家子孙起药材名儿作名讳的传统。直到现在,罗家的大部分人仍然循着这个惯例给子女和贴身的侍婢仆役起名儿。”
真静惊奇道:“如此说来,你们全家都是用那些药材来起名儿的吗?”
何当归点点头:“罗东府和罗西府的六房大致都是依着这个传统,京城罗家另有十几房,已经没有严格遵循这个传统了。我外祖父那一辈,用杜仲、杜松、杜衡等入名;我母亲这一辈中,用川柏、川谷、川朴、川芎、川乌、川椒等川字辈的名号;再到下面一辈,就是白字打头的白前、白及、白蔻、白芷等,因二小姐嫌原先的名字不好听,二太太又设法说通二老爷为其更名为白琼。”
真静恍然大悟:“说起来,你的大名‘当归’也是药名啊!”
何当归愣了一下,因为当归虽然是一味药材没错,但是据说母亲给自己起名的时候,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真静又问:“那个蝉衣是治什么病的药呢?”
何当归眼珠一转,回答道:“蝉衣通肺经和肾经,去心火湿热,对小儿尿床的疗效颇好呢。”
真静捂着脸尖叫一声,要求改名,两人一通笑闹,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路过干货店的时候,何当归让真静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一会儿后拿着个纸包走出来。真静好奇地问:“你买的什么啊?”
何当归微笑道:“回去以后你就知道了,瞧,那边有一家成衣店,咱们进去找两套合穿的男装换上。一会儿还要去群贤楼吃红烧狮子头,你这一身道观的道服太扎眼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于是两人进去各自换了一套男装出来。走到成衣店门口的时候,两人看到内侧的门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戏剧脸谱,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于是上前观看,品评了一通。
真静见何当归挑了四五个打算买下来,劝阻道:“这个虽然好看,但不顶吃不顶喝的,赶路带着多累赘啊,别买了,咱们的行李马车都装不下了。”
何当归把其中一个脸谱比在脸上,俏皮地说:“我买了送人的,有些人成天板个死人脸,还不如带张脸谱过日子。你觉得呢,高大人?”话音刚落,真静就见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黑影,赫然板着个黑青的死人脸,吓得她缩了缩脖子,退到何当归身后。
这个女子,真的和旁人都不同……高绝的心里不由这样想着。
山道上初见时候,她指着路边的山草一一讲述着哪些可以入药,能医治何病,双目灵动活泼,被跟在山道后面的他们九人全部听去看去了。
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她的眼睫低垂,即使听到段晓楼说他们是官差,低垂的眼睫也不曾抬起来,甚至没有任何颤动,当时他便怀疑,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孩子。
再见她,是自己一刀砍了桌子,太善前来致歉的时候,段晓楼想见见死而复生的何小姐,他们才知道那个熟知草药的小道姑就是何小姐。这一次,她还是恭敬疏离地垂着眼眸回话,用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潋滟水光。
然后,他们抓到了炼制和倒卖禁药的太尘,去药庐搜证却一无所获,门上突然传来了轻叩声,他上前开门,又看到了那双清冷的眼睛。寒夜中,那双眼睛静静地望过来,如他料想的一样沉静中藏着无数的秘密。
在她张口道出他的武功罩门的时候,在她找到太尘藏药之处侃侃而谈的时候,在她取出两根绣花针为他和陆江北压制药性的时候,在她晨起后闲适悠然地打着五禽戏的时候,在她慵懒地从床上撑起来对他下逐客令的时候,在她对着棺材铺掌柜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经常闪烁着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彩。
渐渐地,他忍不住迷恋上那样一对眼睛。
☆、第046章 失去手指的人
更新时间:2013…07…17
那对眼睛的主人突然笑了,一身淡青绣白荷的男子袍服,素雅的颜色把颜容衬托得恰到好处,如明珠美玉一般俏极无俦……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却自有一种从容洒脱的气质能与这副男子装扮相映生辉。
见高绝没披着他的斗篷,何当归问:“高大人你的斗篷找回来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你没找到你的小姨子?”
高绝将手背在身后,抿着唇不说话。
何当归眼快,立刻就瞧见他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奇怪道:“你在藏什么东西呢?怎么古古怪怪的。”
高绝顿了一刻,将手收回来,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低声说:“这个赔给你的,不过看你换了一身男装,已经用不到了。”
“赔我?”何当归诧异地挑眉看去,大掌中躺着一枚精致的蓝色发簪,晶莹剔透,簪上隐隐有光彩流动,饶是她见多识广,一时也看不出那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何当归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高绝话里的意思,之前他为自己梳理真气的时候,自己的木簪子掉在地上被他踩断了,所以他就很较真地要另赔自己一个。
何当归直接拒绝道:“你的簪子我不能收,我那木簪子是自己用小刀削出来的小玩物,什么都不值,断了就断了,不需赔偿。高大人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怎会再跟你计较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