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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
这十二个时辰里,君珂始终没有动过,她坐在纳兰述床侧,静静听着静室外的不断回报,静静做出了一系列日后足可以影响尧国政治格局的决定。
晏希离开了,张半半正式接任尧羽总统领。
二长老力战被杀,三长老重伤,传经长老带领其余长老,卸剑以退,野人族停止追杀,却将所有长老围困在殿中,声称“必须和皇后好好谈谈,还必须谈出点结果,否则诸位就永远留在这里养老,天语自会有人接管。”
传经长老无奈之下,在静室之外,和君珂达成协议——自此后天语退出尧国政治舞台,宫中朝中永不再设供奉一职,废除皇后验贞制,废除天命星盘立嗣制,废除天语族皇族世代护卫制。三日之后,皇室和天语,将会联合将此决议公布天下。
另外,君珂还对天语内部的制度提出了要求,这些要求,传经长老再三斟酌之下,也终于答应。
从此天语子弟获得了自由,不必再幼时便和父母生生分离,幼童组队,去那天语雪原,承受物竞天择,残酷生存之苦。
从此天语子弟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愿意接受那样打磨的当然可以继续,不愿意的,自由择业,经过训练的优秀的天语子弟,依旧会是皇室挑选近身亲卫的首选,出自天语的各类优秀人才,也会由朝廷优先选拔。
君珂在说服传经长老时,举了尧羽的例子,天语的基础教育制度其实很出众,天语子弟天份也比一般人要高,这从尧羽的素质上可以看出来,而纳兰述调教出来的活泼灵动的尧羽,才真正展现了属于天语子弟的风采,远超留守在天语高原大本营的子弟们。
而属于尧羽高层的悲剧,正是来自于天语的严谨教条和拘束格局,就像戚真思,她该是雪山上睥睨行走自由如风的狼,责任约束了她的脚步,责任也令她不得不做出最残酷的选择,从此背负沉重的罪孽枷锁,最终生生放弃自己。
要自由。
这是她最后的嘱咐,用生命换来。
君珂也会不计一切,为她达成。
她悍然下令对抗天语,将景仁宫作为圈禁神圣的天语长老的牢笼,她用闪着寒光的刀刃和铁般的沉默,告诉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腐朽们——如果不能如我所愿,我便将天语连根拔去。
她亲自向长老们展示了她的手令,那道手令是下给西北军团总领铁钧的,手令上明确地写明天语一族犯上作乱,着西北军团着力围剿,但凡天语首领级别者,务必格杀——手令除了没有填具体时间之外,其余连怎么善后处置天语,都已经交代清楚。
传经长老看见盖了玉玺的手令之后,闭目一声长叹,自此什么都应了。
他只有两个请求,现有天语子弟,将会离开高原,补入尧羽,他要看看尧羽的调教风格,到底是不是真的胜过百年的天语规则。
另外,各地属于天语的流动善堂,将会统一组织,真正办起固定的善堂,匡扶天下,但必须永远由天语苦修者管理,不受朝廷干涉。
君珂答应了这两个要求,她立誓要破除天语旧规,避免朝堂受到他们陈腐思想的侵袭,但从内心深处,她明白天语本身,是十分纯粹的组织,正是这种难得的纯粹和狂热,使他们过于局限自身的教条,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们本质上的干净,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将善堂交给不涉政事的他们,远比给朝堂中那些精明油滑,中饱私囊的官儿们可靠。
破除废旧,让天语接受新鲜的思想注入新鲜的活力,也许能让尧国这一天分奇高的异族,真正走出自己的格局,走出一份从未有过的光彩。
或者也许那样的天语,会渐渐被尘俗侵袭,渐渐变味,不再是可以为皇家忠诚献出一切的天语。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最起码,他们自由了。
景仁宫从喧嚣恢复安静,就在这飘雪数日,朝中放假的时光里,对尧国政治格局变动影响最大的几个决议,已经悄悄尘埃落定。
天又快亮了。
黎明的一线晨曦里,淡白的光线将纳兰述的脸照得雪一般的白,而缓缓睁开的眼睫,乌黑如刚刚逝去的夜。
坐在床边刚刚合眼的君珂,几乎立刻就心有灵犀睁开眼,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可眼泪无声无息,便泼了满脸。
纳兰述牢牢注视着她,眼神疲倦,他视线还不是很清晰,却努力将视野里她的容颜,拼凑完整。
心里有恍恍惚惚感觉,仿佛走过了很远的路,历过了很长的人生,来来去去很多人,曾在尽头停驻,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回首,然而如今睁开眼,宫影沉沉,微光斑斓,她在。
便如死而复生,欢喜无伦。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声音低哑,也恍然如梦,自天地那一头蹑足而来,被她拼命追索的手指拉住。
“现在,我们醒了。”君珂伏在他身侧,热泪横流里将脸贴上他的手背,“从此后,谁也不能将我们拉进噩梦里。”
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此刻能做出的最大力度动作,君珂抬起脸看他,泪痕斑斑的小脸看起来像花猫,眼神希冀,像在等着一个承诺。
“……是的。”
“过年了……”君珂自窗前抬起头,看着廊下忙忙碌碌贴着红金福字的宫人们,回身对身后屏风后微笑,“算起来,这还是咱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在一起认认真真过年。”
半透明的屏风后,纳兰述靠在软榻上,盖着厚厚的褥毯,微笑看她。
他瘦了许多,这种大手术后,病人的虚弱不可避免,古代这一世免了化疗的痛苦,可柳杏林开出的药方也不是人喝的,很多时候虚弱的身体无法接纳那样的药性挞伐,呕吐、盗汗、失眠、虚弱、迅速消瘦……一开始他还尽量避着君珂,强自忍耐,但时刻关注着他的君珂怎么可能忽略,她干脆将办公地点挪到他的寝宫,见人就在他的寝殿之外,每天的药亲手调理,一口口看他喝尽,他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胃,一开始只能流质,后来便只能少吃多餐,每顿一点点,但必须很多顿,君珂每顿都亲自过问,包括半夜餐。
白日办公,晚上也不得好好休息,她也迅速瘦了下去,两人经常互相望望,取笑对方芦柴棒一根,回头再看看自己,忍不住又一笑——原来是一对芦柴棒。
这样的日子很累很琐碎,君珂却觉得很幸运,她差一点就失去他,现在却可以天天看见他的微笑,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幸福?
哪怕是看他受罪心疼得偷偷哭,那也胜过再没有哭的机会。
两人含笑默默凝注,不说话,却沉醉,这样的情形最近很常见,宫人们视若无睹地继续。
却有人耐不得了,轻咳一声,“皇后,刚才关于大雪赈灾哄抬物价的事……”
说话的人低着脸,抠着砖缝,脖子都已经发红——哎呀呀,陛下和皇后实在太……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张半半似笑非笑,古怪地看了这位新任的户部侍郎一眼,最近皇后提拔了很多有才干的新人,都很年轻,也很忠诚,别的都很好,就是太大惊小怪了点。
这算什么,嘿嘿……等着吧……
“啊?赈灾啊……”君珂正想着纳兰述的唇,觉得这几天他恢复了一些血色,唇淡淡微红真好看,真想……忽然隐约听见几个字,吓了一跳,“哦……啊……”
第一次面见皇后,充满崇拜和孺慕之思的年轻侍郎,傻傻地仰着脸,等着传说中英明睿智的皇后陛下的伟大指示。
“啊……哦……”君珂思路还没理清,一眼看见宫女端了药进去,立即跳起来,匆匆跟进了屏风,“低头,低头!”
侍郎茫然低下头去——低头?这什么指示?是要对趁雪灾作乱的宵小低头吗?不好吧?
君珂匆匆奔进去,纳兰述刚刚喝完药,一脸痛不欲生表情,宫女见她进来,抿唇一笑,迅速地退了出去。
君珂急匆匆跑上去,占据宫女刚才的位置,头一低,脸一靠,唇一堵……
半晌。
“……还好吗?”
“……嗯……我不想吐了……”
屏风外张半半开始翻白眼——每次都这一招,有完没完?
君珂脸红红地站起,摸了摸唇,浓浓的药香,还有点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自从他喝药总是要吐,君珂有次无奈焦急之下,堵住了他的唇,从此后陛下就能喝下药了——只要皇后来唇堵。
用心良苦,动机不纯。
傻等的侍郎大人,只隐约看见皇后到屏风后,弯下身,过了一会出来,脸色酡红,娇艳欲滴,看得他一呆——雪灾有人闹事这点事,值得皇后如此大动肝火?
“皇后……”
纳兰述的声音却淡淡传出来。
“首恶者诛。从者由九城兵马司枷号三日,押解游街,务必人人皆知。所有涉事者家产充公,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用以赈灾,房屋腾出,交由天语善堂,作为雪灾避难之所。此后但有类似情状,一律依此办理。”
“是。”户部侍郎心悦诚服地接旨,心想陛下就是天纵英明啊,这在床上养病还思路清晰雷厉风行,咱男人就是该比女人强悍啊……
纳兰述撇撇嘴——早点赶你出去,省得你左一眼又一眼看个没完!
“纳兰,你又心分二用,抢我大权!”君珂指控。
“嗯……不过总比有人一边办公一边想着……哦……啊……要好。”纳兰述语气断断续续,斜眼睨着君珂,一抹笑不怀好意,“想什么呢?啊?”
那几个字到他口中,拖缠得暧昧不清,君珂给他学得连脖子都烧着。
“耍流氓!”君珂恼羞成怒,骂。
“来吧!”纳兰述摊开身子……
宫女匆匆逃出,张半半摇头出殿,关门,哗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