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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装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走进市政府大楼二楼的办公室,时值日暮,公务人员都已下班,只有马小帅还在等他,见他回来立即窜过来。
“营长,怎么样了?”
高城拎着他的领子咬耳朵:“你说,在这儿能搞到炸弹吗?”
“啊?”马小帅露出满脸“这是作死”的表情,“营长,这是上海市区,是政府大楼,不是宪兵司令部也不是鬼子的军营!”
“废话,这我知道!”高城虚着打了马小帅后脑勺一下,“我也知道没有,这不是找你一块儿想辙么,俩人的脑子指定比一个人的好使!”
马小帅痛苦的揪着头发,咕哝道:“我又不是小白脸,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说罢就等着高城的另一个爆栗。
可高城却全没在意他的奚落,猛然一拍大腿道:“咱家有!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马小帅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咱家的那些不是都砌在墙里了吗?”
“你不会再起出来?”他拉着马小帅嘱咐:“你,赶紧跑一趟,跟老白和小宁说,要一捆子,份量别太大,动静响就成!然后你藏在身上给我带来。”
“我怀里揣着二斤炸药,进门搜身就露馅!”
“没让你送到这里来,到后门附近那个巷子里等我就行。”
马小帅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营长,你要炸哪儿啊?”
高城指了指街对面的仓房:“炸了狗日的厂子,穷苦力们就知道挣钱糊口,命都不要也要往鬼子嘴里扎,这下看他们怕不怕,我炸它个大窟窿出来,准定乱成一窝蜂,这儿没鬼子把守,黑狗子有几个,可没鬼子那么狠,就开枪也是死有限的几个,总比上百口子人全死光了要强!”
马小帅听他说着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从后脊梁开始冒凉气。高城抬腿用膝盖顶了他屁股一下:“还不快去!”
他捂着屁股没挪窝,说道:“那炸药谁去埋?”
“这你别管,只管给我拿去!”
高城推着他往外走,他犹豫着靠训练出来的遵守命令的本能挪动步子,跑下一楼又回头望楼上,高城站在走廊用手指着前方,好像是希望他能飞起来才好。
马小帅只好如他所盼,用飞一样的速度跑了出去。
袁朗把纸条放在铁路的办公桌上,垂手站好。
“派人去查过了,是原来上海站的两个人,76号拷问了很久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就把他们关在医院里一边治伤一边审讯,后来有人冒充医生把他们弄出来了,一直藏在这个地址养伤。”
铁路捏起纸条看了看,顺手揉成团丢进烟灰缸。
“这么说史今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了?”
“没有明说,但也算默认了。不过电台不在他家里,也不在他常去的教堂。”
“既然他敢出面和你交涉,就肯定留了后手,怎么会轻易让你抓了小辫子。”
“那这一次……?”袁朗试探着问,看到铁路没有立即表态便又加了句:“要弄到十几张假的户籍证确实有点难了。”
铁路却所答非所问的说:“可惜胡杨没那么幸运……你和他认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袁朗挠了挠头,像是在说一个久未谋面但其实只是去了外地的老朋友。“不想去算年头,很多事不能想,太仔细了会过不下去的。”说完还不忘干笑几下。
铁路也跟着他一起回忆着:“当初还是他把你推荐给我的。他说自己又做了桩缺德事,误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程,他自己就是因为干了这行,他老子坚决反对,说是要干日后死了别想进祖坟——”话到半截突然硬生生中断,把桌子上的报纸用力合拢,站起来穿外套。
袁朗不解其意:“您这儿是要去哪儿?”
可铁路今天似乎是有意的一直答非所问:“有机会去找找他的尸体,我负责写证明材料,好让他进祖坟。”
袁朗却接了句:“您忘了,日军轰炸汉口时,他家祖坟怕是早就平了。”
铁路戴好帽子,架上金丝眼镜,揣上文明棍。“可他老子总得认,他活着是胡杨,死了就得恢复本来的名字。”
刚要出门袁朗又叫住了他。“头儿,能不能多弄一张户籍证?”
“给谁?”
“高城。”
铁路不置可否,等着他给一个解释。他就只好解释道:“我觉得高城实在不合适在伪政府当内线,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不如把他带走吧。”
“是他要求的?”
“不是,是我自作主张。”袁朗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客观而有效。“他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脾气又爆,很容易暴露,何必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然而铁路说:“你领他进了这个门槛,你是他的胡杨,可到头来走还是留,还要他自己拿主意。”
袁朗愣在那里,铁路关门的声音和他最后的话一起在脑海中回响。
高城在自己从未整理过的办公桌上翻来挠去,把文件纸张撒得到处都是,假装找东西。
常丰年派来的两个小特务在门口探头探脑,想瞧出个名堂,但见纸片乱飞文具碰响,实在不明白这位爷要干什么。
其中一人对另一个说:“你去报告,就说不知道他搞什么鬼花招,正乱翻文件呢!”
等那人去了,他又扒着门框朝里看,刚一伸脖子就发现高城坐在椅子上,双手擎了两摞文件袋,正虎视眈眈看自己。
“找我有事?”
高城的一双机关枪眼睛有着令人胆寒的魔力,常丰年曾对手下们抱怨过,说是没杀过人见过血的被高城盯着看,一准能给吓着。如今这话果然应验。
小特务一哆嗦,眼睛只有往地上扫,不敢吭声掉头就走。
高城从后面追上来,夹着文件袋自拍他肩膀:“哪儿去?”
小特务开始冒汗,说话支支吾吾。
高城拽着他,神秘兮兮道:“你呀,赶紧去报告常会长,说是我发现这办公室里有炸弹,叫他来看看。”
小特务被这话噎住了,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愣在那里。
他继续说:“那炸弹啊,我没敢动,也不知道是个哑的还是会响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小特务魂也飞了,哼哼着要逃,高城却拉着不让他走,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不要大声喊,炸弹好像做得不好,咳嗽一声恐怕都会把里面的撞针震脱了,真炸起来整座楼都要上天。
话没说完,小特务已经抱头鼠窜没影了。高城扔下文件袋,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出大楼。
天色差不多黑下来,不见马小帅人影,高城等得有点着急。仓房那边的工人人数已经清点完毕,密封的军用卡车也都陆续调集到位,在马路对面停了一长排。
他干脆放弃在此等候的主意,往仓房走去,过马路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岗哨布置,心里盘算这一会儿动起手来该先解决掉哪一边的倒霉蛋。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刚才被吓跑的小特务又回来了,满脸堆笑。
高城见他的样子就来气,于是继续吓唬他:“那么高兴啊?我告诉你这仓库里也有炸弹!”
小特务这次却不上当,笑嘻嘻道:“别吓唬人啦,会长说您是开玩笑呢!楼里进出盘查那么严,怎么可能有炸弹。”
“那你又来干什么?”
“会长刚接到命令,派我来通知您一声,说是您的差事来了,请您到监狱去。”
高城预感到不妙,警惕起来:“大晚上的我会有什么差事?半夜毙人?”
“对,说是市长亲自下的命令,要把那个丛76号转过来审问的家伙就地正法,立即执行!”
高城转身就走,没走几步看见了满头大汗的马小帅,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跑来。他立刻一把拦下,喝斥道:“上哪儿去了你!就知道吃喝玩乐,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赶紧回去换身衣服,比泥猴还脏!”
马小帅给他骂得晕头转向,气得直翻白眼,刚要顶嘴说“这不是你让我挖来的炸药吗”,忽见高城身边站着的小特务,心知必有蹊跷,只有认命的被数落完毕,避猫鼠般撒丫子逃走。
小特务窃笑着看高城像个充气皮球鼓鼓的走远。
刑场的小屋里亮着微弱的电灯炮,高城翻腾枪决的命令——一张薄薄的纸片,瞪着市长的亲笔批示和签名看了又看,像个不识字的睁眼瞎。两名曾经被他殴打过的76号特工站在一旁,满脸肌肉抽搐,等待他核准完毕。
胡杨被人架着勉强站在行刑区内,手铐脚镣一样也没少,由于天黑,他脸上和身上的模糊血肉显得没有那么狰狞可怖了。
高城托着公文走过来,美其名曰“验明正身”,两个76号紧跟着,不停解释不需要如此麻烦,他们可以代劳云云,高城充耳不闻,只当他们不存在。
他走到胡杨跟前,问了姓名年龄,胡杨含混的说了什么他也没兴趣听,可是后面接着有句话,他听得异常清楚。
“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就别再干这个了。”
高城退开一步,将公文甩给恨不得贴着他身子以往玩意的76号们,于是一胖一瘦两个家伙去和飘飞的纸片作战了。他则故意提高声调说:“你死了不要恨我,命令不是我下的,要是你实在觉得不甘心,那就变成厉鬼回来,找害死你的人算账,这个地方不难找,你要找不着就给我托梦,我告诉你怎么走……”
在场的人无不汗毛倒数,大概是想到了死在这里的人如果都变成厉鬼回来报仇,怕是整座监狱也要挤破了。
76号们追到了公文,实在绷不住了,上前想把高城劝开,连忙挥手招呼行刑队的士兵按倒胡杨,将枪口对准他的后颈。
胡杨被按着跪在地上,拼命挣扎着也要回头看高城。
高城再次走过来,说:“在这儿枪毙犯人得按我的规矩,让他站起来!”
76号们拒不接受,被他一人赏了一记老拳,捂着脸摔倒在地上,并趁乱把胡杨搀起来架开,走到刑场上一根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