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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淮之一脸好笑的表情中,常余清古铜色的脸有些微红,他感到赧然,却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曾诺走到桌前,对两人行了礼便想要寻较两人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她怕两人在饭桌上谈论公事,自己夹在其中不太妥当。
看到她坐到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方淮之一蹙眉,又暗暗后悔自己为何叫了常余清留下用膳,这下,他要如何借故夹菜给曾诺?
“方大人,你到底有办法了么?”常余清吃饱后,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急匆匆地问道。
彼时方淮之还在郁闷:“常大人身为一方知府,这难道不应该是常大人的本职之事么?若让方某替常大人想了解决之法,难保不会又被大人认为是我越权处理。”
“……”常余清一愣,联想到了那晚画舫之事,连忙微欠身:“当日之事都怪小人莽撞,还请方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自此后,方大人有何安排,常某悉听尊便,不会再有任何隐瞒。”
方淮之知道他误会了,他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他陡然瞥了仍在安静吃饭的曾诺一眼,脑中闪过一个主意:“常大人,这样吧,你既然已经得罪了顾老将军府的家丁,再去登门恐怕是不便,不如你把这案子暂时移交给我去查,等到水落石出之后,我自会唤你来捉凶手,如何?”
“这……”常余清有些犹豫。
方淮之了然一笑:“我自然会把真凶逮出来,当然,你和曾诺之前的约定依然算数。”他语气一顿,突然有些认真:“附加一条,若是凶手真的与曾诺形容的相差无几,那么,你到时候可欠她一个‘服’字。”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曾诺搅动着碗内米饭的筷子一顿,朝他看了过去。
她心下有些愣怔——方淮之他是何时发现的?
那日虽然豪言壮语,充满自信,其实她的心底还是压抑着一抹微微的恼怒。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而且因为顾忌是古代社会,她的推论已经分外保守,把一些不确定的因素给撇去了,也许是之前几次案子,方淮之和骆秋枫给她的信任感来的太容易,她竟没有发现,如果将她的犯罪心理学真的运用在古代这个完全传统封建思想下的官吏查案之中,其实是寸步难行的。
她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方淮之和骆秋枫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的推理方法和心理分析,一个两个已是难得,她又怎么能要求常余清完全信任自己?
她回来之后,想过很多理由,可心中仍旧有些不甘。
她没想到,方才方淮之提出接手案子,竟还想到为证她的能力而留了一手。
她突然有些心慌。
这个男人太过厉害太会洞察人心,瞬息之间已然谋算好一切。如果有人成了他的猎物,那还会有余力逃脱么?
常余清考虑了良久,最终不得不无奈点头。
事到如今,都怪他今日言语太过直白,不懂迂回弯绕,惹怒了对方,自己也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既然他已经来求助方淮之,那还有什么不能让方淮之去做的?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待佳音,等着真凶落网了!
第23章 惊堂木二十三
星光稀疏,冷风瑟瑟。
灰败的天际下,曾诺默默看着方淮之送走了常余清后转身施施然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的身高只到方淮之的胸口,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方淮之的整个身躯便能将她相形瘦小的身材密不透风地包裹在自己的阴影下。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传来,曾诺扬起脑袋,看到那张清隽逼人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温和,将他英俊的眉眼装点地更加深邃迷人。
“可要与我一起去街上走走消食?”为了不让一直扬着脖子的她感到酸涩疼痛,方淮之微微弯身,说话间口唇中氤氲的热气暖融融地拂过曾诺白皙微凉的脸颊,一瞬间有种炙热的触觉从她两颊皮肤的深层缓缓蔓延。
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曾诺身子微僵,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木着一张脸打算往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曾诺的手腕一紧,她脚步一滞,带点疑问地转过身,却见方淮之一脸无奈地指指她身上的衣裳:“急什么?连狐裘都不穿就出去,是想受凉么?”
说到这狐裘,方淮之眸色不经意地一敛。除夕之后的这几日,哪怕公务实在繁重,他也会抽空回府一趟,然而在这仅有不多的时光内,他却是一次都没看见曾诺穿过他送她的那件狐裘。
他心下一沉——莫不是,她并不喜欢?
然而这个想法的苗头刚刚出来就被他生生遏制住。方淮之望着面前低垂着眸子、半响后才回应他去房中拿狐裘的曾诺背影,一双剑眉忍不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蓦地蹙了起来。
曾诺你可知道,遇见你,我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心不得控制,惴惴不安焉。事事谨慎、滴水不漏,全然只怕你对我产生丝毫不快。越发沉沦如我,日后可还有挣脱而出的可能?
……
冬日的天气本就寒冷,伴着刺骨的冷风更是渗入骨髓的痛。
曾诺纤瘦的身体裹在有些宽松的狐裘内,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尖细的下巴埋在软绒的狐毛中,尽显娇小。
看到她一脸木然地朝前走着,方淮之心中一动。
她怎么可以那么瘦小,他大概一只手就能将她牢牢圈抱在胸前吧……
两人在夜市中走走看看,间或聊些案件上的事,即便是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可在方淮之的心中却如白驹过际,不过刹那。
不知不觉中两人竟走到了除夕那夜曾游玩的威河边,曾诺定睛望去,见皎洁月光下,三三两两的壮汉正在河岸边搬运着什么。
“他们,在搬什么?”
方淮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过片刻了然一笑。
看来她似乎又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他暗暗敛下心底快要满溢而出的点点喜悦,每次当他们想法不谋而合、默契无比的时候,他总有种自豪的却又满涨的兴奋愉悦之情在心底喷薄欲出。
那股情绪在渐渐发酵,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控制不住这种情绪的暗暗滋长。他在心底喟叹不已,既然难以掌控,他现在便由着它萌发,因为他太过期冀两人心灵契合的这种瞬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近来我去工部查过威河的修缮宗卷记录。发现半月前,为了能在除夕夜当晚营造水上固定的纸莲花灯,曾在民间招纳过一些零工在水下各处填埋固定的沙袋和灯柱。我有些怀疑,便暗中让秋枫去工部求个文书,命原来的那些零工再将那些沙袋捞起。”河面上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方淮之边说着话边下意识地移步到了曾诺的右侧,阻挡了那处风口。虽然身上衣着已经偏厚,但是寒风中总有漏网之“鱼”透过衣缝侵染上他的肌肤,他本能地有些微颤,却在曾诺朝他投来平静一眼的时候生生忍住。
笑话,他怎能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逊色——他心下突兀地冒出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凶手投尸的契机可能就是这个?”曾诺蹙眉。之前她就怀疑过,如果凶手是自己扛着麻袋过来投尸,那一定是引人注目,容易引起怀疑,那日威河女尸案闹得沸沸扬扬,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点风声也没有,然而现在照方淮之的暗示,凶手也许是借着这次修缮的机会将装了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以此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弃尸?
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凶手的画像告诉我们,她即使面容不佳,可那样的面相在普通女子中已然是十分显眼。况且她一介大户人家的女儿,若是扛着套在麻袋里的翠儿尸体过来弃尸,实在是引人注目……”话到此处一顿,曾诺抿了抿唇迟滞了几秒,咻得望向了方淮之那双漆黑如碎星的眸子。
看到她有所顿悟的表情,方淮之不由地露出一抹赞同的笑意:“你想的没错。首先,她不可能找人替她弃尸。根据你的推测,她性格内向,害怕陌生人,在家中也不受宠,必然与外人难以沟通。况且她杀了人,又怎会放心交予别人去投尸,万一东窗事发,她到时如何解释?”
“所以,我们可能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曾诺的眉头皱的更深:“李四娘曾说翠儿在大户人家做丫环,我们便潜意识自动自发地把她代入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角色,因而推测出她自己弃尸的可能性很低,因为一切都太过显眼。可如果连找人弃尸的可能都排除,那么……”
方淮之点了点头,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若有所思:“也许她本就混在零工之中,处在社会的底层。我们假设她其实是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因为什么原因不被认回,她从小家境贫寒,经常外出做工。翠儿更有可能是被本家派来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间或照拂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这样一切也说的通了。若是从小就是被抛弃在本家之外的私生女,的确是不受宠。依我推测的她的体型,她也的确有能力去参加威河的修缮工作,她只要事先将套了翠儿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其他的零工也不可能一个个拆开沙袋去看,也只以为她是在做工,并不会猜到其中赫然是一具尸体。”
方淮之望着曾诺细细推理而出自己早了然于心的推测,忍住想要将她搂入怀中亲吻的冲动。她实在是聪慧睿智,稍稍点拨便已然拨开乌云见天明。
“接下来,就是需要我们去验证的时刻了。”方淮之促狭一笑,回头时还对曾诺眨了下眼睛,颇有些带了轻松的俏皮。
曾诺只觉得心中因为案子未解的沉重因为他小小的一个动作便有些消散,下意识地略略挽起一抹笑意,跟着他的步伐往威河边的那些零工走去。
在走去的这段时间内她不由得想起了心理学教授在现代课堂时无意中提过的一个理论。
那是有名的黑箱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