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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怯怯地唤:“太后肯相信我的话么?”
纹生不语,点了点头,仔细看她,面上又是一阵冷汗,到底不敢正视,以袖遮脸,急步走了出去,还说什么呢,她很明白,这个女孩,再也活不了几天。
低着头,脚步踉跄急促,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所有的事情,为了他,值是不值,都已无从辩白,演变至此,她始觉罪孽深重。
她知道是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皇室的手段是腥风血雨周密,也是紧锣密鼓暗晌,不过十几天,宫里便传出消息,被打入冷宫的丽妃不甘冷落失宠,以腰带自悬而亡,皇上痛心,责令服侍她的宫人一并赐死陪葬。
这,不过是第一步。
又过了二个月,段宗秀轻描淡写,提及七皇子劼在殿上失礼犯上,触动龙颜恼怒,已遣出宫去,发配到琼州为候,一日不宣旨,便一日不可回朝。
“如何?”段宗秀闲闲笑问:“七皇子可不是倒霉,好好的一个京中贵人,偏偏要去那个冷僻清贫的地方,既不富饶也不丰厚,一块瘠土,几成产出,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纹生不响,心绪波动,却有一丝欣喜暗涌。
皇上并没有杀他,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不得宠,也是血脉相连,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骨肉总是要网开一面。
这并不是她开始时的所求,可乍听结果,她却又放下心来,原来,她并不要他死。
“怎么了?”段宗秀托起她下巴,认真的,详细地:“为何脸色突变?难道,你觉查出有什么不对?”
她佯怒,伸手拂开他:“我不过是奇怪,哪里会有什么不对?”
他微微的笑,眼里含着深意:“你常常出入宫中,得知内里渊源,原本比我来得容易,我看这事出有因,决不会这么简单相。”
她白他一眼,起身要走。
他不放过她,自身后,紧紧拥住:“去哪里?你身子早好了,为什么还避着我?”
她挣不脱,可也不生气,唇角含笑,止不住的满意欢颜。啊,他没死,担心了这么久,夜夜梦到他颈上血涌,怒视她,口口声声要讨命。
她不怕讨命,只怕见不到他,那个秀美轻薄的男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她便有希望,再见他一次。
见她出神不理,段宗秀却恼了,松开手,恨恨地,自走出房去。怎么会不知道,纹生的心思,想必有那人一日,她这个人,便不能真正属于段宗秀。
在门外,他冷笑着,回头看她,只怕她是高兴得太早,那个皇子劼却是永远不可能再相见。
段宗秀并没有说实话,劼仍在京中,正式上路赴职,是十日后。
启程这天,大雪纷飞不止,寒风卷起冰雪从车顶掠过,呜咽声不绝于耳,他坐在车中,止不住一阵阵沮丧愤怒涌上心头。
这次触怒父皇,到底为了什么,自然心知肚明,丽妃死讯传来时,他便已晓得,这桩私情终是藏不住了。
倚在平纹绒缎的靠枕上,他怒不可抑。一切始作俑者,当然是纹生,那个女人,令他失去颇多。
在内心深处,他不是不后悔,最后那一次见面,实在不该手软。
马车飞奔在平坦的官道上,车身处悬着的金铃清脆,明黄绸面的车帘飘起些,露出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
车中地方紧窄,他似困兽般鼻息沉沉,琼州不过是个小地方,且潮热沉闷,哪比得上京都繁华美妙,他又从来不爱政治经济,去了那里,也就犹如禁足。
他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丽妃,那个娇滴滴率性而为的女人,这样的一个尤物,竟然,为他死了。
吊毙是种什么样的刑罚,他见过,死人会吐舌瞪眼,面目暴突扭曲,任是再美丽多情的女人,也不会保存丝毫原先的模样,一念至此,他拉紧了衣襟,马车中密不透风,人却在微微战栗。
走了半日,铃声一歇,马车突然停住,劼皱眉,掀起锦帘,朝外看。
“殿下。”黄总管上来低低回话:“此刻风雪太大,实在不宜赶路,好在前面就是莲潭寺,是否该把车马移去避避?”
“嗯。”劼并不关心,这一去,天高地远,不知哪年才能回来,而他的身边,也统同不过这么几个人。
莲潭寺并没有莲,却有一院的寒梅冷香,这座寺宅,劼以前也常来,居说菩萨极灵验,宫里皇贵都爱来这里烧香求签。
他们行到寺外,敲开门,一个小沙弥傻头傻脑地不肯留客:“院里留了贵人,再不许外人进香。”
“去去去。”黄总管一把推开他,劼不理会,自慢慢走进去。
果然,开得满院的好梅花。
第十一章 文 / 暗AN
到了琼州,这样的梅花也不会再见了,他黯然伤神,顾不得其他人,笔直走入大殿。
大殿雄伟,香、花、油灯、幡、宝盖布置罗列,中央供了释迦牟尼佛,两侧,十六尊者与诸位菩萨围绕。
大约不是诵经功课的时候,堂中四下无人,空中香烟袅袅,气息有些浓厚。
再往里走些,佛案前,有个女子低头跪了,默默地,合掌祈求。
从背后看,身段婀娜纤细,泼墨似的长发,云鬓间宛转着绢纱牡丹,堪堪一个背影,已是人间绝色。
她在求什么?这样娇媚的人儿,求姻缘,乞平安,仰或是祈子孙?
若是以前,他必不肯放过机会,但如今满腹心事,劫难惊魂未定,劼只想远远地看着,恍惚间,只觉朦胧似曾相识。
纹生求的是不是姻缘、平安、子嗣,她只求,能再见一个人。
莲潭寺名声远播,这里香火是最旺,也是最昂贵,她毫不吝啬,捐了三十斤香油,黄金百两,另有亲手抄下的金刚经。
既然求了,便要舍得,只要能再见一眼,什么,她都舍得。
纹生是同皇后来的,天地轮回,前生后世,宫里的女人特别爱求愿还愿,她们暗暗地讨,偷偷地索,若得逞了,便一定要回来了结,佛祖有眼,众生皆苦,她们的真心全在这里。
隐约间,身后仿佛是有人,皇后宫人都在后堂休息,殿里的和尚都清出去了,纹生不管他,默念完祷词,站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香董了一室,灯火不够明亮,佛像、铜鼎、烛台若隐若现,翻腾汹涌。
隔着模糊的光、烟、影,远方传来的木鱼呢喃,纹生恍惚,一朵莲花正自静静绽开。
那个人,在眼前。
她迷茫不解,睁大眼,仔细地看,对面,劼,也在打量她。
“纹生。”他一字一字,从喉中挤出名字,不待她清醒明白,已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她。
飘飘渺渺,影影绰绰,纹生魂飞魄散,又要热泪夺眶,莲潭寺的香是最灵的,她果然又见到了他。
“你这贱人。”男人的惊愕不过是一会儿的事,他已回过神来,紧紧握住她喉:“你害得我好苦!”
纹生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悲,阿弥陀佛,她竟又见着了他,仰起脸来,满堂的神佛天将,在他身后面容狰狞。
度一切苦厄舍利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暗风涌起,一众神灵退后,莲花消失,经文失声,他的手似铁箍,匝匝紧逼,她拼命挣扎起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酷热潮闷的夏日,柔言蜜语,轻触慢贴,那一夜的甜雨,销魂时光匆匆,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如何却成了仇怨怒恨,非要两败俱伤。
劼拧着她,茫然不解起来,只见她扭动痛苦,双手四处乱抓,他犹豫不决,无法继续加力。
“住手。”猛然间,身后有人暴喝。
如当头一棒,劼惊醒,手劲松动。
纹生已是昏浊,得了空隙,混沌间想也不想,摸到件硬物,胡乱捅了上去。
劼的手彻底放开了,他踉跄地往后退。
段宗秀赶上来,抱住她。
“纹生,纹生,你怎么了?”
她睁大眼,看他,又转头,去看另一个。
劼不住地后退,胸前血水迅速地漫开,一只青铜烛台,钉在当中,露出来大半,在灯下,幽幽闪光。
纹生力竭,瘫软倒地,身后支撑着她的,是那个拥住她身体的男人。
果然,又看见了他,可是为什么要看到他?她左思右想,越想越是迷惘,多么可笑呀,求了这许久,当所有的夙愿实现,她却又遗失了因由。
度一切苦厄舍利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何处来风,冥冥,有声音自低低念诵。
皇后一众已闻声赶来,见到惨状,无不花容失色。
段宗秀放下纹生,起身行礼。
“禀皇后,适才七皇子闯入佛堂,欲杀纹生。”
“什么?”那女人听得毛骨悚然:“劼为何要杀纹生,他又是如何进的佛堂?”
段宗秀闪目,身后的黄总管立刻上前跪地:“七皇子本已出城,半路得悉皇后停驾在莲潭寺,特命小人将马车紧跟赶来,七皇子满面怒容,冲冲闯入寺门,小的见机不妙,立刻去寻人,可没料,还是晚了一步。”
“哦?”皇后六神无主,复看段宗秀。
后者已坦然补充:“下官正在西厢房,得黄总管匆匆而入说明情形,待我们赶到大殿,只见七皇子欲对纹生行凶,两厢挣扎之中,纹生失手……。”
他顿住,所有的事情,一目便可了然,一旁有人上前探看,摸了摸劼的鼻息,又回过来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段御史不必多说,唉,这次出宫,幸亏有御史伉丽护驾。”皇后疲乏,丽妃的死,主谋在她,纹生不过来帮忙,七皇子是寻人泄愤又赔上了性命,一念及此,她只感侥幸,。
“此事不宜喧哗,所有人都下去,把这里收拾一下,带上七皇子,我们火速回宫。”
出门时,她走过来,抚摸纹生额头:“可怜的孩子,是否伤得厉害?”
纹生目散神昏,口不能言,痴痴然气若游丝。
“皇后放心,有下官在此照料,纹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