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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更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家母待我,无微不至——的精神虐待。〃
也总比没有母亲好,吵闹争执,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也基于同样原因……
四肢不能动弹,脑袋可没休闲,这许是文人本色。
真正清醒,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着,便随口问:〃喂,几点钟了?〃
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
隽芝浏览病房,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床头。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
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这是易沛充作风。
自制慰问卡两张,出自菲菲与举华。
接着易沛充轻轻说:〃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
隽芝精神一振,〃快点冰起来。〃
沛充问:〃感觉如何?〃
〃痛。〃
〃极难受?〃他心疼不已。
〃像一块烙铁烤在小腹上。〃隽芝已痛出一额冷汗。
〃我唤人来替你注射止痛针。〃他伸手按铃。
隽芝问:〃你都知道了?〃
易沛充点点头,〃隽芝,让我们结婚吧。〃
〃我可能无法生育。〃
〃我们顺其自然。〃
〃不,易沛充,为免日久生悔,不如先试试生孩子。〃
〃你说什么,你麻醉药醒了没有?〃易沛充提高声线。
护士捧着针药进来,刚刚听见这句话,不禁瞪着易沛充斥责:〃你为何对着病人大呼小叫?有什么事,过几天再找她商量未迟。〃
可怜的易沛充,不眠不休两日两夜,换来一顿责骂。
他只得暂时出房回避。
隽芝双眼看着雪白天花板,结了婚盼望孩子而没有孩子,十年八年那样呆等下去,噫,好人变成罪人,唐隽芝才不吃那样的苦——终日以内疚目光看住丈夫,低声伏小,出尽百宝用其他办法补偿……谈也不要谈,她情愿孤苦一生,让易沛充娶别人好了,年
年为十一亿人口添多一名。
她唐隽芝照样依然故我做人。
除非先让她怀孩子,否则绝无可能嫁易沛充。
沛充回到房中,〃我去替你买些书报杂志回来。〃
〃沛充…〃
〃没有商量余地,先结婚,后生子。〃
〃你这个迂腐的末代书生。〃隽芝摇头叹息。
她独自躺床上,听见轻轻啪的一声,吓一跳,半晌,才发觉那是自己豆大的眼泪掉在枕头上的声音。
隽芝讪笑,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伤心,如今倒底是为了什么?人生在世,唐隽芝已不算委屈。
下午,翠芝了解了情况,在医院餐厅与易沛充说话。
〃沛充,缘何斤斤计较个人原则?当心因小失大。〃
〃二姐,你难道看不出来,隽芝目的在孩子,不在我。〃
〃爱你的孩子.不就等于爱你。〃翠芝不加思索。
易沛充苦笑,〃但愿如此,但那只是上一代的想法,新女性把婴儿与他的父亲划清界限,互不干扰,二姐,这世界渐渐要变成母系社会了。〃
〃沛充,别乱说话。〃
〃真的,新女性有才干有智慧有收入,她们才不在乎家中有否男人支撑大局,孩子索性跟她们姓字亦可,二姐,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隽芝不会的。〃
〃我有第六感,如果答应了她,一旦有了孩子,她一定踢开我。〃易沛充非常感慨。
翠芝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呛咳不已。
世界真的变了,若干年前,哪个无知少女未婚怀孕,那真要受全人类践踏,贬为贱胚:永不超生,一般人只听过要儿不要娘,可是此刻易沛充一个堂堂男子汉却担心女友要儿不要爹。
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
易沛充似只斗败了的公鹞。
他说:〃一旦同居,隽芝得了手,她干吗还要与我结婚,我还能给她什么?所以我定要基守这条防线,如果要我易沛充死心塌地,必须要有合法婚书。〃
翠芝连眼泪都笑出来,〃对,你要有合法保障。〃
〃不然的话,我只是姘夫,我孩于是私生儿,太吃亏了。〃
〃是,男子也有权要求名分。〃
〃二姐,你可同情我?〃
翠芝要到这个时候才能松口气,正颜说:〃我一向当你是妹夫,沛充,那得看隽芝肯不肯退一步了,别怪我不提醒你,没有谁可以阻止隽芝生孩子。〃
易沛充立刻捧住他的头。
他想到那一大蓬,一大蓬的白花的主人.那男子有一双会笑的贼眼,相形之下,易沛充看上去似一块老木头。
这种人虎虎眈眈,专门伺虚而入,莫制造机会给贼骨头才好。
〃沛充,记住要大小通吃呵。〃
易沛充拿住黑咖啡的手簌簌地抖。
那边厢隽芝正在辗转反侧,呻吟不已,忽见病房门外摇摇晃晃摸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意是穿着睡袍的莫若茜。
隽芝吃一惊,〃你还没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