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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下面被她划了长长的一道子。她问,“疼吗?”又说,“你看不顺眼就替我剪了吧。”
他果真拿了剪子来替她一只只修剪,又把减下来的指甲拨到一块,用纸巾包起来。
她见他那个样子,忍不住说,“笑死人,指甲也当宝贝。”
其实他不过是怕落在床上硌着她。嘴里却不这么说。“指甲当然是宝贝,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比干莫邪把头发指甲扔进火里,就能造出绝世好剑?”又闲闲地说,“假如哪天你不见了,我有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找人做个法术,把你找出来。”
她果然被唬住了,不是因为他骗她的话,而是以为他看出她要走的心思。她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却叫起来,“呀,渗出血珠子来了,一会怕是要结痂。”竟划得这么深。
他笑说,“你让我一会怎么见人?若有人问起,我就把你供出来可好?”
她却忽略了后半句,抓住他前半句的话头,嗤道,“结婚的又不是你,怎么不能见人?”突然又想起什么,负气地往床上一倒,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听他哗哗地放开水,又故意过来撩她,“一起洗?”
她烦躁起来,把头埋进枕头里,这样时间是不是过得慢一点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地球停止转动,否则她母亲的婚礼依旧会举行的。
章一没有问钟闵为什么他会去参加婚礼。但钟闵却告诉她,他是作为男方宾客去的。他们到的时候,婚礼场已经很热闹了。如同定义中的婚礼,喜庆的,微笑的。
章一见到了新郎。一身礼服衬得人如一棵松,苍郁虬劲,生气蓬勃。这就是她母亲要嫁的人,气质出众,客气有礼。新郎已经见到他们,走过来,只朝钟闵点个头,然后说,“是章一吧,你妈妈还在化妆间,你要不要去看她?”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于是新郎又指着不远处笑着说,“你的同学都在那。”
章一是很聪明的。见他两次想把自己支开,估计是有话要对钟闵说。因此就去找同学了。远远回头看,两人果然在说什么。新郎低下头,背影微微地往下塌。
正文17 突 变(有更)
乐队伴着舒缓的轻音乐,婚礼就快要开始了。章一又回过头,新郎已经不见了,钟闵却被别的什么人缠住。他也正往她看来,于是她冲他笑一下,又听同学说话去了。然而同学在谈论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脑子里乱得很,各式各样的香气与甜腻正一层层将她的意识包裹,她费力地将它们剥开,最里层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去看看吧,祝她幸福。
她站在化妆间的门口向里张望。她母亲换上了白婚纱,盘好了发,妆容亦精致妥帖,只差戴上那匹长长的头纱,就将成就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她母亲在镜子里看到了她,没有移开目光,她赶在下一秒之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头一排牙齿冒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有人端着东西进屋,走得急,将她撞到一边,再看时,她母亲已经被人挡住了,只有白婚纱的一角斜斜的露出来。
她这才收起笑容,往外走。出来一看,好像是走错了方向,人声与音乐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脚踩在草坪上,抬起来就是一汪深绿色的水印迹,她对自己说,绕吧,迷宫都绕得出去。
这边离婚礼主场有些远,但到处都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树以及高高筑起的花墙。她穿过了一扇月洞门,里面有一大片开放的白蔷薇,它们迟了一个月,千百朵齐开,为的就是今天,外面就是铁护栏,却挡不住那一朵朵白玉盏沿着叶的绿一径往外开。她走过去一点,细细看,果然是养护得很好的,一只蚜虫都没有。她顺着那赏心悦目的白和绿走,往里一绕,却听见有谈话声,裹着花香的,几乎与花叶的颤抖融为一体,若不是有风送进耳里,根本是听不见的。
有个声音在低声哀求,“你不能结婚。”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不行。这是我的事……”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们早没有任何关系。”
章一知道她不该这么做,但是脚已经把她的身子往前送了。不远处的花墙下有两道人影,背向她的那个穿着笔挺的礼服,另外一个被挡住了。
过了很久,先前那个声音说,“我早该知道……你有多残忍。”又过了一会,一只腿迈出来了,是穿着西装裤的腿。章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的的确确是西装裤。那个人只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又走回去,抱住了另一个的头。
章一觉得自己的腿变成了泥,正一点点的塌,一点点的化。她根本不敢呼吸,因为那两颗留着短发的头,是交错的,静止的。
良久,有人痛苦地开口,“你敢说你没感觉?”
另一个声音麻木,“没感觉。”
似乎是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那个痛苦的声音来源再次覆盖了那个麻木的。但就在要分开的一刻,那个麻木的突然疯狂起来,他抱住了眼前的人,狠狠地回吻。反过身,他们的身体嘭地撞在花墙上,止不住,几秒钟之后花墙倒塌了,他们的身体也倒塌了,空气中满天飘散的花与叶不知是谢场还是开场……
章一居然走回了婚礼主场。她的手被钟闵拉过去了。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但是她顾不得了,她的意识仿佛被凝固了,不知道什么叫缩手了。她的后脊生满了冷汗,并且越来越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婚礼吗?谁的婚礼?
结婚进行曲到底响起来了,宾客们都坐下了,新人从祝福的夹道中缓缓地走过来。章一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狠狠地掐,却不觉得疼。当然不会疼,因为她掐的是钟闵的手。
新娘的脸被白头纱挡住了一半,另一半微笑着。新郎的脸……她不敢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慌张地四处寻找。她找到了,林致若无其事地坐在人群里。那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他身上沾染的花香正一点点侵蚀他的骨髓。
新人终于走到了夹道的尽头。神父在唱证婚词,“……在仪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人反对?如果现在不提出以后再反对就没有效力了。”
没有人说话。章一的内心在做天人交战。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么请新郎跟我说下面的话……”
场中静极了。
一个声音不大,但是从那黑色的肃穆和庄严中穿透出来。“我反对!”
……待续
无数双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向那个方向行注目礼。一个少年穿着长袖白T恤,站在夹道的另一头。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来,因为那白的上头带来一股冷冽的清新,不同于其他白的甜腻。他再次小声但坚定地说:“我反对!”
场中似乎有无数个负压球爆裂开来,产生的蜂鸣声绵绵不绝。章一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刚有动作,就被钟闵按下了。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这场婚宴的小主人,隆冬。
神父做了个手势,“请说出你的理由。”
“我是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我没有接受这位女士,就这么简单。”
被压抑的蜂鸣声扩大,成了一片哗然。新郎大声呵斥,“小冬,你在胡说什么?”
隆冬的目光投向他的父亲,依旧轻声地,“还要我再说一遍吗?那好。我说了,我不接受她。”他的手指指向了带头纱的新娘。
新娘往前走了一步,有光从头纱的缝隙里透进去,但是没有反射出来。“为什么?”
隆冬吐出的字像石块一样,掷地有声,“因为,你没有资格当妈妈。”
新郎恼怒了,“你……”新娘拦住他,“小冬,我以为你已经收受了我的心意。”
隆冬摇头,“曾经。现在不一样,我看穿了你。”
新娘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想我猜到了原因。你能不能先坐下来,几分钟之后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没用的”,隆冬在场中盲目地寻找什么,“你要想成婚……”他的目光终于锁定了一点,“除非我死。”
谁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但那把藏在袖筒里的刀已经□了他的腹中,掣出来,掉在了地上。血从冷冽的白上晕开来,然后温热的红从他的指缝中漏出来,滴在草坪上,变成了粘稠的黑。
有女宾客的尖叫撕开被血液凝固的空气。有人惊恐地大喊:“小冬!”
天空也是黑而凝固的,却没能有什么东西将它撕开来。狂风卷来了厚重的乌云,做成了天的盔甲,随即呼喇喇地向地上卷来,远处的树木腾起巨大的暗色波浪,与它激烈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章一站在露台上,喃喃,“这么会这样……”一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下去吃饭。”
她摇头,“我不想吃。”
钟闵把她拉进去,外面的风太大,明明上午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她想躲到卧室去,他不让,“小人不许想太多东西,不然长不高。”
她立刻不服气,“我初一下期都有160了。还有,不许叫我小人,你才小人。”
他笑,“此小人非彼小人。”
她跳起来,“那也不行!”突然又生出点恼恨来,给她办生理成人仪式的不是他是谁?于是拿小拳头捶他,“我让你说,我让你说!”结果好似挠痒痒,他一脸受用,又哄着,半搂半抱地下楼去。
结果坐下来也只是叹气。事情太复杂,远远超出她能解决的范围。上午的婚礼被闹得人仰马翻,新郎到底心疼儿子,来不及成礼了,风驰电掣地送儿子到医院。章一最担心她母亲,结果她母亲非常平静,甚至向宾客表示歉意,最后再一个个将他们送走。
她远远地看着,她母亲人生中最美的一次登台,闹剧般收场。母亲为了婚姻将自己抛弃,她本人却被婚姻抛弃。这一切,她不知该痛恨谁,浮华散尽,场中剩下的依旧是白,它在喜庆与凄凉间完美转换,如此势利,于是她只有痛恨起那白来。
她代她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