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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日子仍要这般继续,我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微笑示人。让这个竹苑雅舍多些欢声笑语。
转眼,春来到。半月间,高山崖顶的积雪在耀日下渐渐融化,汇聚成溪成流,复归大地,润泽生灵。不久,下了一场绿色的细雨,洗涤了空山幽谷。洗得万物复苏,随处可见饱含生命希望的嫩黄翠绿。那样鲜活的颜色,从嫩枝新叶中喷薄出来,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春,一点点染绿了幽灵山。期间,潜光为求解咒之法离开过一次,我又昏厥过两次。好在,醒来之后并无大碍。
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我与太子所中的咒术并不相同;又或者,谦益从来也没有对我用过宜凌所言的药物,我只是患了荧霍;更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一个看似真实,足以乱真的梦。
忽有一日,竹苑雅舍遽然添了许多人气。全是潜光招来,说是近来周边郡县出现了悍匪作乱,被官兵围剿,一部分悍匪被逼躲进了幽灵山中。为保护我更为周全,她不得不增添人手。我也知道,他招来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只因时局变幻多端,唯置身名利场外,重“情义”二字的江湖人物方更为可信。
外面的事,潜光从不瞒我。他说,谦益在朝堂中立派的拥护下,俨然成了最名正言顺、最理想的皇位继承人。呼吁他出面主持大局,期待他尽早扭转乾坤的人比比皆是。而他借着养伤退避休整已有数月,正是时机大展拳脚。
因此,就在舆论鼎沸之时,谦益“顺应民意”,重现朝堂。因而天下局势,再度一分为三。一为太后与右相,此派据守帝都以西以北;二为墨阳王,他雄霸大洛东南一隅;余下皆归为谦益。
早先之时,经由某些文人仕子口笔相传,故意误导,不少百姓已当太后遭了居心叵测的楚王与右相胁迫,其言其行皆为违心之举,不足采信。而墨阳王,自举事那日起,一顶“逆贼”的帽子便倒扣头上,如影随形,时时处处名不正言不顺,民心不归。
至此,唯一名正言顺的监国摄政之人,只剩下谦益。眼下形势,谦益势头正盛。内有朝臣支持,外有民心拥护。各地豪门望族争相来会,郡县归附者众。
据说不久前他亲率数千兵士阻击趁机来犯的墨阳王军队,两日内,迫其退撤数百里,神勇之名遍传大洛。不久,又传出他为整肃军纪,砍了一名违纪扰民将军的头,为百姓称道。眼看春耕在即,他再度下令,命各地驻军,休战时需还兵于民,力助农耕,为民挖渠犁田。违者,军法严处。为得民心,他更是公开宣称,战后“薄赋”,让民“休养生息”……
他在玩一个巨大的政治游戏,我不愿懂,可我深刻知道,谦益深谙游戏规则,他是个天生的君王。他手段非凡,清楚在何处下刀、使力。对许多人来说,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他钟爱剑走偏锋,他追逐名利,性则疏狂敏达,更是真正将“一代功成万骨枯”作为人生信条之人。他毫不在乎脚下踏着多少白骨,手上沾染多少鲜血……
师傅抿了小口茶水问我,“在你看来,景王该是哪班人物?”
我如是告诉正与我品茗对弈的师傅,“他或许不算一个好人,但兴许会是一个好皇帝。他知道百姓想要什么,并且他愿意给百姓想要的东西。”
“那么,楚王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师傅追问。夕阳的余辉打在师傅银白的眉毛上,似两条生动的银龙。
我扬眉淡笑,“他不是一个好皇子,但他是一个好人。他磊落光明,重情重义。“
师傅捋须而笑,“你可知自己是怎样的人?”
我抬眼看向师傅,嫣然而笑,“弟子自认不算好人,幸而也不太坏。”我有非常手段,庆幸并不常用;我无菩萨心肠,庆幸尚有善念余存。师傅轻松落下一子,紧逼我棋中白龙,眉开眼笑道“这般说来,我的徒儿岂不是正邪两赋之人?”
“正邪两赋?师傅意欲何解?”我知师傅言外有音,急忙追问。
师傅捋了捋胡须,一本正经道:“天地间有两性,一为正性,二为邪性。正性存于天,邪性藏于地。离天近时,正性压过邪性,是为正直之人;离地近时,邪性压过正性,是为邪恶之人。正邪无时无处不在争较长短,是以,天地间,没有纯粹的善恶正邪之分。得机缘时,正邪若彼此融合,便能成就亦正亦邪之人。此种人生而具有一种灵性,有此灵性者,即为正邪两赋之人。”
我紧紧盯着师傅,“您老想告诉弟子什么?”
师傅笑道:“正邪两赋之人,心中无规无矩,不受‘正’之束缚,不屑虚情假意,行事随性随意,却往往能自得方圆,这便是灵性。具此灵性之人,一字谓之曰:真。此真性情之人,在上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我灵光一闪,忆起一段话来。《红楼梦》中曾言,正邪两赋之人,“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柞寒门,断不能为走卒键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我侧头偏看师傅,“您老的意思莫非是想告诉弟子,咒术对人的影响与人的固有本性有关?弟子与太子秉性不同,是以虽同中咒术,结果却未必相同?”
师傅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这兴许就是你未出现与太子一般病象的原油之一。太子其人,外虽憨孝,实则阴抑,并非以真性情示人……”
这是否蕴含着解咒的道理?我凝视师傅,紧问,“这可是莫来参悟出来的?”
师傅一听,假意瞪眼嗔道:“怎么?为师就说不出这番话来?”
我呵呵干笑,正欲讨好,忽见潜光一脸肃色大步进屋。
见他神色,我忙道:“可是出了何事?”
潜光掸了掸衣袖,递出一份短笺给我,“他终于动了。”
我心中一跳,匆匆打开短笺,一目而过,入眼的竟是谦益的邀约之言。
第二卷 水龙呤 第51章 突袭之劫
短笺残在夕阳辉中泛着淡黄色的光泽,引出人心底深处古旧而沉重的情愫。工整的隶书体小字记载下了谦益约见的时间与她点。
时间:二月二十五日未时,也即六日之后。
地点:幽灵山外,灵通州灵通县无华山庄。此山庄原是谦益早年购下的一处产业,权当闲暇时游玩暂居的别墅。
显然,谦益告诉我与潜光,他早己知悉我们的行踪,只是,他不愿入幽灵山。他大抵有他的考量。
我心突跳,莫名慌张。谦益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我忆及了我一直不愿记
起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我活的像他的禁脔。
谦益的短笺上没有提及邀约潜光相商何事,也没有言明要我跟随潜光同去。可我想,我也许该去。这是谦益的高明之处,他也是希望我去的,否则他不会在短笺上提及……宁毓儿。
宁毓儿的事,需从几日前说起。
那一日潜光收到加急的飞鹰传书。上言,宁毓儿孕期思夫日甚,时常深思不宁,故而前往寺声拜神祈福。不想,伺候她刻意避开了芝王府随行家将与伺候的嬷嬷们,仅带了两名贴身丫鬟偷偷离开了寺庙,留书南寻潜光而来。
几日过去,潜光加派的人手并没有寻到宁毓儿的行踪。那个曾经极少出门的大家闺秀,现下行正止端的贵族少妇,竟如问人间蒸发了一般,走得无踪无迹。
没想到了今日,谦益却在邀约短笺中提及宁毓儿与他同行而来……他以此逛约潜光……
岂不有要挟之嫌?
几声犬吠传来,我蓦然一个激灵,转身迎向即将隐没山林的残阳,格子窗外,灵儿、雀儿正在藩篱院中与天蓟追逐嬉戏。
师傅见我神态,并没多问,只是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道:“徒儿,此子一下,这盘怕又是为师赢了。”只说了这一句,师傅理了理衣裳负手出了房门。
目送师傅离开,潜光回头看我,早已褪去进门时那一脸肃色,眉宇间唯有一片温柔。他揽住我的双肩安慰道:“傻姑娘,在担心什么?我总得面对他,这是迟早的事,不是么?〃
“可走潜光,我……”我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那种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感觉太过强烈,仿佛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放心吧,傻姑娘,不会有事,相信我。”潜光直视我的眼晴,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若真要较量,我未必输给他谦益。”
“我与你同去吧,我想他一定也是这个意思。”我打定主意,反手抓住潜光的手臂,“让我和你一起去面对他,好不好?〃
潜光摇头,“雨儿,即使你去了,也不挑改变什么,只会让你……”
我伸手封住潜光的嘴,说道:“你先听我说,我真的只想过简单平凡的生话,真的只想与你携手天涯。我不愿再见他,可这世间有太多的事不遂人愿,谦益此来分明是为了我,叫我如何能避而不见,将所有难题全丢给你一个人?潜光,我只是想帮你,我想我兴许能帮上你的忙。”
若我不去,潜光该如何从谦益手中接回宁毓儿?我知道,那很难。依谦益的性子,若将他惹急了,这世上有几人,他不忍下狠手?
我苦笑,宁毓儿,是注定了我要与你纠缠下去么?
我并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可对她的事,我似乎没有理由置之不理。无论如何,名义上,我“抢”了她的丈夫,她的家庭。纵使在道理上,我与潜光丝毫没有对不住她,但人心中那微妙的情感是再大的道理也说服不了的。实际上,对于宁毓儿,潜光心中有愧。而我,又何尝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潜光对我的爱?
这些日子以来,我与潜光极少提及宁毓儿,谁都怕触及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她像我们心里长出的一个疙瘩,抹不去,只好怀揣着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