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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案上,却仍然坚持不肯回屋,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已经数九了,还在外头吹风,真个不要命,”沉水抱着手炉尚且觉得冷,寻点幽还要提笔作画,手会冻成什么样,实在无法可想,“含霁,你去一趟画苑,让寻公子回房里去,今晚年宴御医们也都要参加,万一受了寒犯起病来可没人管他。”含霁忙就去了。
沉水又在戏鱼台上坐了不一会儿,就见对面屋里跑出一个小丫鬟,对寻点幽说了什么,将他劝了进去,心中还有些诧异,含霁的教程何时变得这么快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含霁回来了,告诉沉水寻点幽不在画苑里,丫鬟说他出去了。
出去了?沉水莫名其妙,自己打发含霁过去以后便一直在这儿看着,来回一盏茶的功夫,他怎么这么巧就出门了?
但又想碧落宫中到处都是侍卫把守,寻点幽身子不好,又是一个人出去的,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再追究。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寻点幽屈指可数的几次主动踏出画苑的大门,这一次险些就让她后悔一生了。
寻点幽是接到丫鬟的通报,说碧落宫的御用画师近日新得一副前人大作,知音难觅,想请他过去同赏,他平日里除了作画便是赏画,一听那画的名字,立即决定过去一同鉴赏,走得匆忙,只随意披了一件貂裘,连个内侍也没带。
前来请他的是一个内侍打扮的男子,领着他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寻点幽鲜少出门,对碧落宫不熟,一直走到了独秀阁,看那烧毁后尚未修复的残垣断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想到可能会死,寻点幽非但不恐慌,反而露出了坦然舒心的微笑。
那名内侍转过身来,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把匕首,话语声不闻任何情绪:“我家主人有话托我转告你。”
099、攻讦
庆春殿,每逢除夕佳节、女帝寿诞、王室嫡传子弟婚嫁,用来大宴群臣的宫殿。
今年也不例外,宽敞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庆春殿里外都被装饰一新,所有柱子窗棂重新漆过,梁上的彩绘也叫工匠补了色,被精心保管了大半年的红木酒案和崭新的富贵花开软垫都被安放得整整齐齐,十几盏大红的灯笼挂在檐下,象征着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人才走到阶前,便已听到殿内悦耳的丝竹声,那是王宫乐师在演奏象征着新春祥瑞的大雅之乐。
沉水身为独公主,理所当然地走在玉寰舒身边,和游鸿殿的掌事丫鬟一人一边搀扶着一身金红色龙袍的女帝,在群臣的唱喏声中入殿。
左武右文,百官分列两侧,大到宰相,小到校尉,都俯首贴耳,恭恭敬敬,随着她们的裙裾曳地,不断高颂着“吾皇万岁公主千岁”的赞词。
像这样的宴会,能进入庆春殿的只有王室成员和朝中有品级的文武大臣,沉水虽是准储君,但尚未成亲,她那一干面首按理一律是只能在偏殿里用膳的,但今年却有例外。
“这不是崔大人吗,失敬失敬!哦,原来您就是黄侍郎,哎呀久仰久仰!阿弥陀佛,贫僧对海大人慕名已久,今生得见,真是幸哉幸哉!”
那游走在百官之中,客气的就跟真的一样的光头不是天逍又是谁?他虽说是公主的枕边人,但怎么也顶着个少师的头衔,位列从四品,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庆春殿,还真没人敢说句什么不尊敬的话。
但那也不意味着这些朝中老臣会认同他,面子上大家和和气气地打招呼,转过头去,照样是一脸的鄙夷,连坐在龙椅边的沉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见天逍一介僧侣,却在那些油嘴滑舌的文臣中间表现得游刃有余,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戌时一到,钟声敲响,大臣们自觉安静下来,各自落座,玉寰舒致了新春贺词,又宣布了册立沉水为储君的旨意,一时间满堂恭贺声、褒赞声不绝于耳,同样的场景沉水已经体验过了,而且经历了亡国之日的众叛亲离后回头再听这些话,只觉得全是阿谀奉承、敷衍糊弄之词,可笑当年的自己竟然还激动得流泪了。
酒菜很快上齐,玉寰舒举杯祝祥国盛世永昌,所有人都起身同祷,只有天逍一人端着茶杯,站他身旁的一名簿官好心提醒:“少师大人,陛下敬酒,断没有以茶代酒的道理啊!”天逍一脸苦相:“可我是个出家人,不能喝酒。”
玉寰舒也注意到他端的是茶杯,顿了顿,语气温和地问:“少师大人可愿换成酒杯?只饮一杯,为祥国盛世永昌。”
天逍为难地“可是”了声,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对面一名武将立刻粗指指来:“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真正的得道高僧从来不拘小节。陛下敬酒,祈祷祥国盛世永昌,你以茶代酒便是心不诚,心不诚,如何有资格教导我祥国的储君?”
身居高处的沉水闻言忍不住朝那说话的人看去,觉得有些眼熟,又记不太清何时见过。
“将军此言差矣,”天逍慢慢吞吞地反驳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是一位僧人被仗势欺人的恶霸故意刁难时的开脱之词,保命之词,岂可乱用?将军这么说,会让人误会将军以恶霸比喻陛下,此乃大不敬啊!”
“你!”那武将没想到他还倒打一耙,一时有苦难言,顾不得骂他,赶紧对玉寰舒跪下,“陛下明鉴!末将绝无半点对陛下不敬之意,请陛下明鉴!”
玉寰舒微微一笑,并不言语,那武将不敢起身,只能埋头跪着不动。
“严将军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倒是少师大人,”武官最首席,龙涯站出来发话了,“出家人有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据我所知少师大人已经占了六戒,那么再多一个饮酒,佛祖也不会怪罪,对不对?”
在玉寰舒不发话的时候,龙涯的话几乎就代表了女帝的意思,殿中顿时就有半数的人附和称是,心好的呢劝几句,心不好的则一脸不屑、说着些不入耳的污秽之言,沉水虽听不清,单看他们的脸色便怒从心起,要不是身旁的玉寰舒感应到一般,在桌下迅速按住她的腿,她几乎就要拍案起身骂回去了。
玉寰舒头也不转向她,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看他如何自处。”
沉水叹了口气,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让一个面首登堂入殿,和百官坐在一起吃喝,对于许多自视甚高、一瓶不满半瓶摇的人来说,不啻一种侮辱,尽管这少师的帽子是硬扣下来的,但天逍既然愿意来,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连祥国大臣都不能收服,他又如何能执自己的手改写命运?
只见天逍将手中茶杯一放,合掌冷笑,字正腔圆地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杀有罪之人,不食禽畜之肉,只骗不轨之徒,不诓效忠之主,身上所穿,乃公主亲手所制,住行所用,乃陛下仁德所赐,铭感于心,不敢枉受,每日教习,从未怠惰,偶有凶险,则明察暗访,追根究底,以致餐无正点,比起某些尸位素餐,甚至损公肥私之辈又如何?”
这一巴掌呼过去,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脸绿了,龙涯眼虽瞪着,却也不敢再追究他那最后一戒。
但这世上总不乏缺心眼的直脑筋,那严姓将军听完他的话,不甘地大声道:“就算那些都说得过去,出家人戒淫戒色,而你却不守清规,此事早已传遍王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逍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那严将军摸头不着脑,恼火地吼道:“你笑什么!”
“笑这位严将军孤陋寡闻,仅拿着市井流言便要来向我问罪,实在是可笑至极,”天逍笑毕,声音一收,冷冷道,“我佛慈悲,普济众生,我为渡公主命中劫数而来,所做的一切,俱是为了祛邪避恶,保公主免遭血光之灾,无愧我心。”
严将军重重一哼,骂道:“前后矛盾胡言乱语!刚才还说酒肉穿肠过是开脱之词,你现在说的这些不也是开脱之词?”
天逍好整以暇地摊开手:“我何时说不是了?是严将军咄咄逼人,我为求自保才不得以而为之。难怪严将军会以酒肉穿肠过来试图说服我犯戒,原来自己和那恶霸一样,也是仗势欺人之辈,阿弥陀佛,将军好自为之。”
他的话说完,庆春殿上鸦雀无声,群臣不分文武都被天逍这无赖却无敌的逻辑给震慑住了,竟是无人再敢出言不逊。
沉水见时机差不多了,准备出来打圆场,谁知玉寰舒仍旧按着她不放,不禁困惑了,难道今年的除夕年宴,便要这么僵着过了?
正当她忧疑掺半时,文臣之席走出一人,正是临渊阁大学士崔尚儒,他于殿前想玉寰舒深鞠一躬,道:“陛下心胸宽广,我等臣子承恩受德,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少师大人既然不愿饮酒,便以茶代酒,先谢陛下三杯,陛下以为如何?”
玉寰舒这才吐了一个字:“准。”
“谢陛下。”天逍弯腰端起茶杯,毕恭毕敬地饮了三杯。
玉寰舒又道:“严将军出言不逊,罚五十军棍,过了元宵,自去领罚。”那严将军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颤声答是,龙涯回头看他一眼,长叹不语,沉水这才想起来,这严将军是龙涯此次陪同御驾亲征时候的中军副将,玉寰舒归朝那日,他就走在龙涯身后,难怪会觉得眼熟。
“我以此酒敬碧落之神,愿我祥国国泰民安,盛世永昌!”
在群臣的齐唱声中,沉水跟着娘饮下了杯中酒,这是玉寰舒教给她的、有关帝王纵横捭阖的,最生动的一堂课。
100、嘱托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年宴的开始时间比往年推迟了近半个时辰。
天逍在庆春殿前辩赢了严将军和龙涯,但大臣们对他的态度反而更加冷淡了,加上他不喝酒,周围的人都在热络地攀谈,只有他被撂在中间坐冷板凳。好在他也并不在意,在为数不多的素菜里挑了些吃下去,拍拍屁股就起身,准备去殿外瞅瞅小徒弟。
“大师请留步!”就在他刚刚踏出殿门的时候,崔尚儒提着衣摆疾步赶过来叫住了他。
天逍想起刚才他出言替自己打圆场,便心存感激地深深一躬:“刚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