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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七,抬嫁妆。男方催妆的是八个年轻英武的小伙子,一色一式的青色紧身长衫,皂带束腰,看上去很气派。领头的那人约莫十*岁,身材高大,长相清秀,眉目间却暗藏着凌厉之气。据说是秦镇的三弟,秦钰。
大舅母跟代荣指挥着他们搬搬抬抬,宋青葙就感到秦钰的视线好几次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宋青葙的嫁妆实物不多,家具之类的因来不及打,一概没有,屋里的摆设器具用的都是以前付氏的陪嫁,加上赶制的被褥衣衫,勉强凑够了三十六抬。可银钱不少,三个舅母每人给了六千两银子。
大舅母说大表嫂怀着孩子搬家不方便,而且后罩房的铺子已经盖起来了,准备个把月就能开张,他们想住在扁担胡同,另外在东安门附近买了处差不多大的宅院送给宋青葙算是交换。
内城跟外城的价钱没法比,差了两倍有余,大舅母算是又多拿了六千两银子。
碧柳与秋绫跟着去清平侯府铺陈新房。
清平侯府平静得很,从大门到内院半盏红灯笼都没挂,丝毫没有办喜事那种热闹紧张的气氛。望海堂收拾得挺干净,新种了不少花木,正房门口应景般挂了两盏像模像样的红灯笼。
一个叫远山的小厮引着她们到了新房,新房很宽敞,看着像是刚粉刷过,墙面雪白,空荡荡的没有烟火气。新房外间是盘大炕,绕过镂空的博古架,里面是雕花的架子床。
两人依着宋青葙的喜好,把被褥铺好,带来的摆设器具该挂的挂,该摆的摆,一一归置妥当,新房才稍微有了些居家的氛围。
碧柳告诉远山,“屋子里有股味,夜里敞着门窗透一透,最好搬来几盆花,也可以遮一遮。”
远山极干脆地答应,“姑娘提点一下摆什么花好,府里没有花房,我记下名字来好让人去买。”
碧柳心里稍稍宽慰些许,说了五六种花的名字,便与秋绫一并告辞。
出了清平侯府的大门,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将这里的情景瞒下不提。
六月初八一大早,宋青葙就被大舅母叫起来,焚香沐浴梳头开脸换衣,足足忙了好几个时辰。宋青葙跟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地任由大舅母以及请来开脸的全福人摆布,不言不语。
大舅母见状心里发酸,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掩饰般道:“离吉时还有些时候,大姑娘稍歇会,我到外面看看。”
宋青葙拉着大舅母的手,轻轻摇了摇,“天儿太热,大舅母也歇会儿。”将大舅母扶在正位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大舅母撑不住,哽咽两声,哭着走了出去。
宋青葙茫然地看着镜子里双颊嫣红满脸喜庆的自己,有些失神。就要嫁了吗?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家,跟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过一辈子?
或者没有那么久,他第一个媳妇不是洞房夜都没熬过?
宋青葙想着昨夜大舅母的教导,狠狠地闭了闭眼,逼回了几欲淌出的泪水。
等了漫长的半个下午,宋青葙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觉得浑身都被汗湿透,热得几乎要昏厥的时候,锣鼓声终于响了起来。
喜娘将蒙头的帕子盖在宋青葙头上,跟全福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到了花厅。
外头,一身绯红的秦镇也被簇拥着走进来,碧柳一看傻了眼,这人怎生如此眼熟,再一看,认出来了,不就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灰衣人?
难道他就是秦镇!
碧柳立刻去寻宋青葙,看到她正与秦镇双双拜别大舅母。
接着,大表哥矮身,背起宋青葙送上了花轿。
碧柳跟在花轿边,急得跺脚,大街上人这么多,她不可能掀开轿帘跟姑娘说话,鞭炮声又这么响,更不可能扯着嗓子吆喝。
花轿颤悠悠地走着,秦镇骑马走在前面,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气,几度想回头看看,可碍着不能回头的规矩,只得生生忍着,实在忍不住了,用马鞭捅捅身边牵马的远山,“你看看花轿跟上来没有,别走太快,跟丢了。”
远山仰起头,神情古怪地说:“爷,小的还从没听说花轿有跟丢的。”
秦镇恨道:“让你看你就看,哪来这么多废话?”
远山不忿地回头看了看,无奈地说:“跟的好好的,一步没落下。”
秦镇轻轻笑出了声。
远山与近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爷这是第三次成亲,却是头一遭亲迎,还这么患得患失,以后岂不是被奶奶吃得死死的?
秦镇可没心思想这些,他满脑子净是宋青葙的身影,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百年好合,裙边密密的全是并蒂莲花,一朵连着一朵,一支缠着一支,裙裾下,若隐若现的绣鞋上是比肩的蝴蝶……她就要嫁给他了,她即将成为他的妻了。
秦镇深吸口气,又拿马鞭捅捅远山,“看看,跟上来没有?”
远山不可思议地看着神情紧绷拼命压抑着喜气的秦镇,头也不回地说:“爷,不用看,已经到门口了。”
秦镇抬头一看,果然前面就是侯府大门,他跳下马,亲眼看着花轿在喧闹的锣鼓鞭炮声里稳稳地停在望海堂的垂花门前。
宋青葙被喜娘跟全福人半扶半拉着下了轿子,昏头昏脑地进了正屋。
正屋放了冰盆,凉爽宜人,隐隐还有茉莉花的香气。
宋青葙舒了口气,刚在床边坐稳,就感觉有个不属于女子的沉重脚步慢慢走到了自己身边。
沉重的盖头被秤杆挑开,宋青葙眼前骤然亮起来,她眯着眼睛停了片刻,微微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男人。
身材魁梧,面容不驯,眼眸深且黑,直直地盯着自己。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明明不是他的……
宋青葙蓦地感到心安,却又无比地委屈,眼泪不受控制般喷薄而出,“唰”地流了满脸……
第41章 良宵苦短
秦镇颓然后退两步;秤杆上的大红盖头如断翅的蝴蝶般飘然落地。
喜娘见状,胳膊肘拐一下全福人;使个眼色;悄悄退出门外;“今晚没事了;赶紧回家吧。”
全福人伸手指指里面;“礼节还没完,哪能走?”
“没事;”喜娘压低声音,颇有经验地说,“上回娶的那个也是这样;从掀盖头就哭;足足哭了一夜;我估计这次也差不离……秦家有个好处,不赖账,你回头来取银子就行,一分不少你的。”
全福人讪讪道:“女方家已给过了。”
喜娘侧着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还哭着,一时半会儿怕停不下来,我先走了,儿子过生辰,等我回去吃饭。”
全福人犹豫片刻,急走几步跟上了喜娘。
碧柳她们狐疑地看着那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不知怎么回事,便凑到门口听了听,隐约听到里面的哭泣声。
碧柳心急,想要进去,秋绫忙拉住她,摆摆手示意不可。
两人正僵持着,门突兀地打开,秦镇阔步而出,淡淡道:“伺候你家姑娘洗漱。”脚步未停,噔噔地走出正房。
宋青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地感到委屈得不行,几个月来的惶恐犹豫纠结在见到秦镇的那一瞬间,尽数化为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就像迷路的孩子,历经艰险后突然见到了熟悉的爹娘。
她跟秦镇才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根本算不得认识。
可为什么她见到秦镇也会感觉到这种骤然而来的安定与踏实?
宋青葙脑子如同浆糊般,混混沌沌地乱成一团,只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你嫁给我,不情愿……你别怕,我不会碰你。我,我会对你好。”
她的泪水越发流的急。
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到秦镇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黑眸里各样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来。
秦镇看到她挂满泪水的脸,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虽然早就知道,她对亲事不满意,可亲眼看到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还是让他有种沉重的挫败感。
叹口气,递过他的帕子。
灰色的棉帕,叠得方方正正。
宋青葙突然气恼,平常总是穿灰衣的人,为什么单单那天穿件鸦青色的衫子,鸦青色很好看吗?
擦干泪,将棉帕还给他,“多谢。”
秦镇不接,再一次,很认真地说:“我会待你好,”转身走出屋子。
碧柳等人进来时,宋青葙正低着头,指尖紧紧地攥住棉帕,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柳着急地问:“姑娘没事吧?”
宋青葙摇摇头,“没事。”
秋绫瞧见桌子上的酒菜,眉头蹙了下,低声问:“姑娘饿不饿,要么吃点东西?”
宋青葙望过去,看到两只斟满酒的酒杯,这才醒悟到成亲的礼节还没全,不由问道:“喜娘去哪里了?”
碧柳“哼”一声,“早走了,那个全福人也走了。”临来时,大舅母嘱咐过她们,新房里有喜娘和婆家亲戚在,她们不用进去,在门口等着召唤就行。
没想到半个婆家人没有,连喜娘都跑得没影了。
还有这个秦家也真是,到底是不是在办喜事,连桌酒席都没有……
碧柳满腹愤懑,开口欲言,秋绫轻咳一声,止住了她。
宋青葙脱掉繁琐的喜服摘下沉重的凤冠,净了手,胡乱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秦镇还没有回来。
碧柳看她满脸疲惫,心疼地劝,“姑娘先歇了吧?”
宋青葙瞧着她们一个个也都是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吩咐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下去歇着吧,我这也就歇了,不用伺候。”
碧柳等人将床上的被褥整理好,把茶水温在床头,又取出明儿要换的衣服摞在床脚,这才退了下去。
宋青葙倚着靠枕歪坐在床边,身体疲乏得不行,可她不想睡,想等秦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