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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闭了眼,手中的玉笔“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带着笔头的那段一飞转,滚落到地面,那饱吸了墨汁的毫端溅出一片痕迹,也一片模糊。
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江蓠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包得像个包子一样,在屋子外面的长廊出走着,却见不远处空旷的玉石阶上,楼西月和苏柳面对面站着,苏柳的柳眉倒竖,杏眼怒睁,但是那脸确是红的,看起来又是羞恼又是生气,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楼西月站在那里像是个傻子,拼命的说着什么,但是瞧着却是笨嘴笨舌的模样。
江蓠不由想要笑,楼西月这人平常的嘴巴子利落得连花也能说开了去,但是面对苏柳却一句齐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尤其是最近,见了苏柳只拿着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瞅着,也不分场合,常常在大庭广众下将苏柳瞧得面红耳赤,但是偏偏发作不得,就算发作了楼西月也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而底下的人见了,也渐渐的知道这苏大姑娘是他们楼少帅的人,动不得,让苏柳更是有气无处诉,对待楼西月也就更加的没好脾气。而且,好像楼西月最近还惹了一桩事,因为一个小将给苏柳示好,每日送些煮好的蛋来,让楼西月揍了一顿,不过楼西月也自领了处罚,挨了三十棍的军棍,但是却嚷嚷着“敢抢爷的女人,爷再挨个三十军棍也不罢休!”
当时把苏柳气得恨不得拿刀砍了他。
或许是局外人看得比较清楚,苏柳这姑娘是身在局中,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对楼西月那小子有了心思,看着楼西月这样子,恐怕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大雪滚滚落下,江蓠现在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安宁和满足,这世间有了最大的圆满,便看着所有的一切都要忍不住露出欢喜来,从此以后,再也不必去担心其他的了啊。
她慢慢的转过一处,就看到楼细雨和另外一个少年站在雪地里,楼细雨正笑嘻嘻的堆着雪人,而旁边的那个少年拿着一把伞替她遮挡,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被雪打了一样。
这就是小儿女,没有太多的执念,喜欢和遗忘都来得通透,没他们这些死心眼。
这原本也是幸福。
江蓠沿着长廊走着,直到走到尽头,才停住,只见千万里高空,铅色的云沉积着,雪片一溜溜的旋飞下来,她伸手接了一片,凉凉的,在她温暖的手心里瞬间化成了一点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
这场雪下了许久,淅淅沥沥,大大小小的轮着转,竟然也是十天,而雪一停,便是放晴的好天气,搬出个椅子躺在上面懒洋洋的晒着,从心道身都是疏懒的。
江蓠躺在一边的时候楚遇有时候便为她梳发,有时候拿着搜罗来的医书,在她的旁边慢慢的念给她听,江蓠有时会咕哝着说几句,而他也仿佛饶有兴趣似的询问,他本是再聪明不过的人,那些东西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如果是打小学起,指不定她就毫无用武之地。
有时候,江蓠觉得这些时光消耗得让她生出愧疚,但是那样的温软却让她沉溺,不去想其他,听着他那清阙的声音,便觉得是另一片天空。
她感觉得到,楚遇是想有个孩子的,来了西塞之后便很是折腾她,但是她原本的身子里留着寒症,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要慢慢的调养,急不得,虽然现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孕也是早晚的事,便也就没怎么在意。
有时候她会感觉楚遇长长久久的看着她,仿佛舍不得眨一下眼一样,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会发现他深深的目光,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便被他的吻吞没。
还能问什么呢?
浮生长恨,欢愉少。
那夜听到的话并非是假,等雪一融化,开春的风吹得西塞之上绿草遍地,楚遇便带着她四处游历。
西塞大得没边,丛林,草原,戈壁,沙漠,当真是一样也不缺,山川在脚下蔓延,每一处仔细看去都是别样的景色,是苍茫的,空旷的,然而,却又是豪情的。
和楚遇在一起,仿佛总有没完没了的趣味,黄沙漫漫中两人坐在沙堆里,听着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埙声,火光噼里啪啦的响着,楚遇将烤好的肉一点点撕下来,给她讲些这沙漠中的异事,她觉得有趣,那些都是她没有遇见过的,就像是原来故事里的一段传奇,而晚上的时候便抱着她入睡。他们在草原上疾驰,弯弓射大雕,会去登上高峰去看那大而圆的月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了下来一样。
而行到了四月,桃花开满江南的枝头的时候,两人却到了鞑靼和大遒的交界处,两人准备去置办些东西再走,毕竟天气都转了一回合,往日的衣服大都不符合时节了。
而当楚遇拿着一锭银子用鞑靼话和那衣店的百姓讨价还价的时候,江蓠却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谁狠狠敲了一下似的。
江蓠觉得楚遇过日子一定很在行,这价砍得。
当楚遇拿着两件胡服来的时候,江蓠微笑道:“殿下,您不知道有多少座金山还和小老百姓计较,不怕折了面子?”
江蓠看着对面男子那好看的眉目微微一眯,像是惊飞在夜晚的云雀,那样的神色沾着模糊的香气,似乎闻一下便能醉一场。
她这般打趣他,他却觉得好笑,她不知道这鞑靼的情形,他也不欲解释。这两件胡服的价钱叫卖就足足高了一大截,而他身边的坐着的那个人露出的靴子是鞑靼皇宫里的,如果露了财让人盯上还是不大好的。但是见她这模样,便想要迁就,薄薄的唇微微浮起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们可以去试试摆个摊子去卖点东西,馄饨不错。”
第一次觉得东西可以如此入口便是和她在楚国王都的大街声吃得那碗馄饨,那时候他费尽心机的去接近她,但是那姑娘却依旧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缩在那里,他生怕他稍微一松手她就像一只鸟一般飞了,而逼得紧了她又像只兔子一样的蹦了。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每一分都在那等候她回应的煎熬中,但是这煎熬却是甜蜜的,那些期待在心口填满,一丝缝隙儿都留不下,她稍微一个眼神的辗转都会在心上存留,然后忐忑的等待。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那岁月如何的延长,再多的等候都能平静,偏偏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动作和眼神而久久不安。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江蓠看着楚遇看着她,那眸光似远似近,飘飘浮浮的像是更深露重的夜。
她凑过去,想要说什么话,但是身子骨却仿佛被冻住一样。
楚遇道:“怎么了?”
江蓠看着对面,道:“我,仿佛看到了齐薇。”
楚遇也跟着转过头,但是来来往往的大街上,哪里有齐薇的影子,但是江蓠却不会认为自己眼花的,就算不是齐薇,那也是极其相似的人,当初东支一别之后,转眼就是一年,如能在此处相遇,实在是值得欣喜的。如果真的有一个朋友可以交心交底的话,那也只有齐薇了。
楚遇自然知道江蓠的心思,道:“我们找找。”
但是两人在这城池逗留了两天,也一无所获,江蓠只能想,如果有缘,肯定会再见,而且只要齐薇在西塞这片土地上,回到无名城之后派人下去搜查,也肯定能找到些线索的。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和孤城的事,又如何了。
于是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开始离开这里。
两人开始返回,临走的时候听说鞑靼皇宫里出了事情,皇帝被杀了,但是对于这两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事,于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无名城的时候便显得快许多,四月的草原上芳草萋萋,花开繁盛,夜晚更是星光璀璨。
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了一队牧民,不是大遒的人也不是鞑靼的人,装束很是奇怪,但是看样子也是化外之民,身材矮小,但是容貌极其的出色,反正个顶个都是皇甫惊云那样的。
而他们说的话既非鞑靼话也不是大遒话,有些奇怪的韵律,一字一词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其中一人却是精通多国语言,可以帮他们翻译。他们极其的好客,遇到楚遇和江蓠,便留下他们在一起。
夜已经深了,他们又架了帐篷,楚遇想着江蓠也露宿了许久,今晚可以好好的歇息一下,于是便和江蓠一起住下了。
一堆人坐在大火前烤了全羊,吃得口干舌燥,但是偏偏羊皮袋里的水都没有了,楚遇便和那队人马中的其他男子去骑马打水去了。
楚遇走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男子和几个女人,那些女人微微有些羞涩的对着她笑,然后从旁边掏出果子给她,江蓠知道这果子很是珍贵,便摇着手拒绝。
而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场上的气氛顿时一变,然后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江蓠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小孩扶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那个老人看不出来有年龄,一眼看去有种慑人的魔力,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那个老人走过来,点了点头,突然看向江蓠,询问了一句。
“这是谁?”
那个剩下的男人说了几句话,那老人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觑了江蓠一会儿,那皱纹掩盖下的眼睛仿佛能眼将人看穿,他说了几句话,是对她说的。
江蓠不明白,只能看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解释道:“撒达说姑娘你来自异世,并非本身之人。而且,姑娘最亲近的人七月有难,要放宽心。”
江蓠仿佛被劈了一下一样,浑身上下都冷得干干净净,一瞬间竟然不敢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陈之虞对她说过的话,七月二十三!
她觉得口干舌燥,但是脑海里还留着一分清明,对着那个男人道:“待会儿不要对和我一起的他说,好吗?”
那个男人怜悯的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撒达所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姑娘你要好好的。”
这样的安慰在心里翻来覆去,却是让人生死不知的痛苦,那样的笃定让人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