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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称要把院子里装上排水檐的。
蒸屉冒蒸汽了,早点做熟了,她便放下手上的活计去厨房。她不是那种忙忙叨叨的人,一切都有条有序的。她甚至停了下来,收拾一下雷宝儿昨天扔在院子里的玩具,她想起来这东西是迷龙拿炮弹壳做的,于是她所有的有序乱了,快步冲进了厨房。
于是她又一次啜泣了,可她会找地方,厨房里可以把家什弄得乒乓交响的来掩饰她的哭声,好吧,又止住了,她揭开蒸屉,正好把脑袋伸进冉冉的热气中间,蒸去哭过的痕迹。
早饭做得了,有条有序的摆放在灶台上,今天是包子和稀饭。
于是上官戒慈站在那里发呆。过了一会她告诉自己,“该扫地了。”
地是本来就在扫的,半途放下而去忙早饭了,也许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一切都是有序的,而在忙碌者心里,已经无处不是混乱了。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去收拾了迷龙的工具,然后发现那是毫无必要的,她已经收拾过很多遍了。
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
但是她看见迷龙坐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叮当二五,把那些铁皮敲打成据说将让此院不再滑溜的排水檐,忙成那样丫还有空冲她做着色迷迷的鬼脸……也许往下五分钟不到他们就又得回去折腾他们家床。
上官戒慈:“……别来啦。”
她坚持着扫地。
但是院子很干净,不需要打扫,院子只有迷龙回来了才会变脏变乱,迷龙会和雷宝儿一起把什么都倒个个,把什么都搞脏搞乱。
但是她回身时发现我父亲起了。我父亲悲伤地看着她。她并没在人前显得悲伤,但她那种悲伤不需要拿眼睛看。我家的死老头开始叹气,发出他的感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一向顺服的母亲居然拿一本书要轻不重地打在我父亲身上,我父亲赶忙地把书夺了过来,看一看幸好不是孤本。
我父亲:“不要拿书打。”然后他居然也就此收声。
而上官戒慈逃跑一样去了厨房,再出来时她把做得的早饭放在小桌上。
上官戒慈:“可以吃早饭了。”
然后她逃跑,在这个小小地世界里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她去逃跑。几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拿着簸箕和扫帚抹布上楼梯。然后遇上了刚刚睡醒,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哭泣的雷宝儿。
雷宝儿便向他妈妈提出今天的第一个要求:“我要龙爸爸。”
上官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上的家什,把雷宝儿领往桌边,那包括把他安置在一张小凳上坐下。
迷龙总在不经意的小事上显出他的厚道,譬如坚持在爸爸的称呼上冠以一个“龙”字。以便雷宝儿记住他的生父。我所知禅达最皮的孩子现在成了最爱哭的孩子,他妈妈从没告诉他已经失去了随时可踢地屁股和随时可骑的肩膀,可小孩子也许用鼻子闻闻便真相大白。
雷宝儿被安置在凳子上,吃地放好了,我母亲帮着喂。
上官戒慈便告诫——对儿子她并不像迷龙那么溺爱,这导致迷龙迅速占据了雷宝儿心中的第一位置。这倒也好。以前的上官想起来就会甜丝丝地告诉自己,这样最好。
上官戒慈:“吃早饭。”
她没种和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我父母偶尔的眼神总是提示她关于悲伤,于是她离开了桌边,又一次去拿起了簸箕。该打扫了,睡房无论如何是该打扫了。
上到睡房,一看那些被迷龙炸过的家什,上官戒慈就又一次崩溃了,她放下了手上的用具。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上官戒慈:“别想了。别想了。”
但是她仍然坐在那里发呆。
上官戒慈坐在那,没啜泣,是比啜泣更要命地发呆。
上官戒慈:“别闹了迷龙,求求你别再来了。”
可是迷龙并没有来,她最后还得起身,去打扫那张根本无从下手的床。
最后她就看着那张床发呆。
她只能看着那张大修过三次的床。这张床让我们一帮人全部累折。但记载着她已知的全部疯狂和欢乐,她和迷龙全部徒劳了的辛苦。
迷龙光着个膀子在屋里踱。大发感慨,踱得也纵横捭阖,在他正计划的事情上他的威风怕顶得两个死啦死啦再加两个虞啸卿,原来迷龙也有龙行虎步的时候。
迷龙:“……这种事我第一眼瞅见你就定啦!咱们再要三个儿子,老大叫了雷宝儿是吧,老二叫龙宝儿,老三叫虎宝儿,老四就叫慈宝儿。你要是不乐意,老二就叫慈宝儿那也是好商量。”
上官戒慈:“那要是女儿呢?”
迷龙:“我生不出女儿来的。有你一个女的就够啦!”
对着这种疯话,上官戒慈就只好就叠衣服:“迷龙啊迷龙。”
迷龙:“咋地啊咋的?”
上官戒慈:“这里是插根筷子就成竹林,可你也不是种竹子啊。”
迷龙:“嗯哪,我东北人种竹子干啥玩意啊,要种也是白桦树。”
上官戒慈:“迷龙迷龙,我在说种树?我在说你的三个儿子。你要真想他们来这世上,就得在家呆住了,半个月,一个月。你在家种麦子是这么种的?撒把种就跑?”
迷龙:“嗯,我们那土可肥啦。”
上官戒慈:“……迷龙!”
迷龙:“嗳呀不好了,今天发饷,我得去盯着,不盯着他们就能把欠我的钱猫了,猫了就没钱进货了,咱家就断顿了。王八蛋也断顿了。还真是少不了我啦。”
他是满屋里奔忙着说地,收拾点这个,收拾点那个,死啦死啦要来行贿的零碎、拿来跟我们得瑟的食物、欠条子,收拾出一个包来。
上官戒慈就瞪着他,刚开始是生气的,后来简直比看雷宝儿还要多了些溺爱。
上官戒慈:“……迷龙,你娶了几房老婆?”
迷龙:“啥?啊?……嘿嘿。“他介乎于打马虎眼和感慨之间:“命真短哪,人命真短。”
上官戒慈:“所以你想要儿子。”
迷龙:“嗯,嗯。要儿子要儿子。”
嘴上飙劲,脚下也飙劲。踢里空通地便下了楼梯跑作没影。
后来上官戒慈便倚在窗户边看,迷龙早已跑出了院门,顺带着给雷宝儿狠狠啃一口,然后就望了祭旗坡跑得像个疯子,跑出很远了再回头望一望,蹦两下招一下手。然后再跑得像个疯子。
于是迷龙在阵地上就疯狂地想念老婆,再加个儿子,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他要回家,回了家又疯狂地想念阵地上的人渣,再加上个他崇拜地死啦死啦,他的妻儿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最后他永远顾一头拉一头地奔忙。生命很短暂,迷龙要繁殖,只是他的繁殖永远只能做足热身工夫。
上官戒慈木在那里,所有这些的琐碎让她分崩离析。每天一百遍,然后还得让人看见一个完整地自己。
上官戒慈:“别来了别来了,迷龙,这房子得收拾。这是咱们家,这家不能这样。”
那近乎于告饶了。迷龙没有回应,于是上官戒慈迟疑着去碰那张现在也许连猪都不乐意睡的床,迟疑得像是我们去排除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地雷。
她当时没时间收拾,等她有时间收拾时迷龙已经死了,她再也舍不得收拾——也许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收拾。
但是上官终于从床上拖起一床被子,那被子象从泥沼里拖出来的。上官便无法不想起迷龙那天像个熊瞎子一样拆自己的房子。她便扑的一声笑了。
笑完了,便是哭。“别来了。求求你。走吧,迷龙。“上官戒慈哭着对自己的笑说。
然后她迅速擦干了眼泪,因为她听见有人在敲家里的院门。
院门在被敲响,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三声,节奏有些机械。
上官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我的父母亦在看着院门,雷宝儿看了她一眼,掉了头乖乖地吃饭——乖得有些阴郁。
上官站了一会,回去。她不打算开门,于是那三个也就当没听见人敲门。
门沉默了很久,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又被人敲出三响。
我比上回离得更远,离了个拿手枪打估计得精瞄的距离,瞧着死啦死啦又把门敲了三响,然后退到一个手榴弹爆炸的安全距离之外……也就是对街。
门仍是没有动静,死啦死啦仍是像个鬼,只是有一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
我们看着门像看一个点着的炸药捻子,可它他妈的一直不炸,后来我决定走过去。
我:“你想什么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嘴里那股药味隔三米还能熏人一跟斗?”
死啦死啦就有些迟疑,他一直在迟疑,可就是不生退缩之心:“……炮弹总不能两次落一个坑里吧?”
我:“谁说不能?我们就见过!亲眼!”
死啦死啦想了想:“嗯,是常有的事。”
“日子很难过,我知道。“我宽容地拍打他,就像他曾经拍打我一样:“想喝酒我舍命陪,要烧云土我都去给你找来,非得跑来喝耗子药?”
他不吭气,只是站在那里,望着门。门没看,他望了很长的一气。
死啦死啦:“我不是寻死,我是求活。”
“我知道。“他盯着门,我就盯着他:“只是全民协助那块的药已经快用完了,这是实话。”
死啦死啦:“哦。”
我:“我走了。”
这是实话,我走了。这是假话,我走到巷子的拐角就站住了,我开始抠老百姓家的墙皮。
他又去敲了一次门,然后退回足一条街的距离。
后来下雨了,我看着那只落汤鸡蹲在雨地里。用树棍和手指头在捣腾什么。我悻悻地偷窥了很久,发现他是在用树棍和手指头抢救落水的蚂蚁。
后来我也看着我脚下,那里也有在雨水中挣扎求存的蚂蚁。
此时此地,我是它们的上帝,我可以救它们或者不救它们,现在我地心情很坏,坏到我希望它们像迷龙家门外蹲的那个人一样死去,我不想救它们。
后来我蹲下来使用树棍和我的手指头。
对错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