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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我一个人不孤单
早上,她们都上课去了,寝室里空荡荡的。我起床,脸不洗,衣服也不换,坐在桌子前面,看着保温桶发呆。红色的塑料外壳,整齐的竖条纹,我轻轻用手指抚摸着凹凸的质感,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他那天为什么不去?他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那天没有陪他一起喝粥,所以他不肯庆祝我大开吃戒?我应该把保温桶还给庞飞,一个没有粥的保温桶,要来有什么用?
拿起手机,里面有一条新短信:楚楚,你应该还在睡梦中,像猪一样地呼呼大睡。不过我的猪猪睡觉不流口水,楚楚是美丽的猪猪。我已经在火车上了,我又想起我们一起去北京的时候。可惜,现在我身边不是你,旅途也显得十分寂寥。我会尽早回来的。
我觉得这条短信有点奇怪,他去哪里根本不需要向我汇报,以前我们半个月不见一面,我从来不问原因。我以我的行动告诉他,他是自由的。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追问他的行踪,不会让他感觉我纠缠不休。我不会在他面前流露一丝的不舍,他如果要离我而去,我会让他走得从容,没有任何的顾虑。
我给他回了短信:一路顺风,旅途平安!
我刷牙洗脸,梳头,换衣服,提着保温桶离开寝室。
中午,我给庞飞发短信:猪头,下课后到地理系背后的花园找我,我把东西还你。
我知道他们周一是第三、四节的课。生病这一段时间,我已经把他们的课程安排摸熟了。地理系教学楼挨着图书馆,背后有个小花园,有个水泥砌的花廊,我就坐在椅子上等着。这里很幽静,是早起背单词的好地方。这个时间,只是偶尔有人路过,我抱着保温桶看着他们的双脚。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反正走过去的人都不认识我。
我听见地理系学生下课的响声,就开始翘首以盼。左等右等,不见他的身影。我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马上!我问他在哪里?他说还在教室。我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一个保温桶,一个饭盒,走到田家炳教学楼门口,等着他下楼。等了半个小时,我双脚都站累了,才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并肩出来,两人有说有笑。那个女生长发披肩,又高挑又清秀,他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我觉得我真傻,我凭什么以为人家给我送了半个月的饭就是喜欢我?也许庞飞只是出于善良,而我却自作多情。我真是小家子气,一点点温情就让我乱了方寸?我一直在训练自己,从容应对生活。这次,我决不会自乱阵脚!我扭过身去,在我还没调整好情绪之情,不希望庞飞看见我。
“楚楚!”
我听见庞飞和那女生再见,听见他朝我走过来,听见他走到我的身边,喊我的名字。我扭头向他,露出了笑脸,说:“你来了?”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事。”
“不要紧,你忙你的。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还你东西而已。来,拿着!”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把保温桶递给他。他接过去,说:“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是吗?”我笑了一下,说:“可能病刚好,精神不太好。谢谢你,我走了!”
他欲言又止,我不想再跟他说什么,匆匆挥手,转身而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目送我,我力求优雅从容,一步一步地朝宿舍的方向走去。绕过图书馆,我开始小跑,遇到台阶,我一步跨两级,尽快回到寝室。寝室的室友都睡午觉了,我悄无声息地爬上自己的床,拉上床帘,拿出塑料袋里的保温饭盒。第一层是我做的菜,为了保险起见,我没有做太复杂的菜,炒了个又香又辣的豆豉肉片,又是青蒜又是糍粑辣椒,还有黑豆豉,颜色都是很养眼。不过吃起来有点咸,幸好没有拿出去丢人显眼。哎呀,我应该不要着急把保温桶还给他,里面有我煲的玉米胡萝卜排骨汤,这算怎么回事呀?我吃了两口,就把饭菜倒了,我实在没有胃口。
我觉得他应该给我打个电话,他把我晾了那么久,总该有点歉意吧?就算没有歉意,他总该为煲了两个小时的汤道声“谢谢”吧?但是他一直没有打来。我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忙,待会儿打回来给我。结果过了很久,他也没有打回来。我觉得我太傻,他没有我,照样过得好好的,我却为他黯然神伤。我责怪着自己,但是这样的责怪没有持续多久,我又在想他到底在干什么,难道和那个高挑的女生在一起?我被这个问题纠缠,什么事也干不好。我觉得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王楚楚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进退自如,永远都优雅从容!我怎么能为了一个普通的朋友,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婆子?
我不能在学校待下去了,原来控制自己是那么地不容易,走在校园,我会下意识寻找庞飞的身影。找不到,我就会拿出手机,翻出庞飞的名字,碍于我微薄的自尊,我从没拨出他的号码。最后,我决定逃离学校。
徐文清不在,房间里就是我的天地。我买了好多零食方便面,准备当神仙。每天上完课,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校门。家里是个浪荡的地方,我根本无心学习,一会儿看电视,最烂最烂的肥皂剧都看;一会儿上网,徐文清留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专门给我上网用,他自己另外买了一台工作用。自从我霸占这个笔记本之后,里头塞满了我的东西,比如照片,MP3歌曲,电影之类的。笔记本的方便之处是你坐着躺着趴下,甚至上厕所的时候都能用。我常常看累了,往床的一边一倒,就睡着了。要是不上课,生活会更加完美。
徐文清给我发短信,说工作很麻烦,可能晚几天回来。我心想晚就晚呗,干嘛要跟我汇报?回短信给他,说不要紧,工作重要,祝他一切顺利。
我一个人对着四面墙,一点也不觉得寂寞。有时候和徐文清相对无言,反而觉得无聊。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吃饭就不吃饭,想几点钟吃就几点钟吃。但是跟徐文清在一起就不行,我不吃饭他得吃,就算我有多懒,也得照常做饭。以前我逃课,徐文清问起的时候,我还得撒谎。现在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觉得不重要的课我就不去了。我越来越依赖我的四面墙,这个小小的空间,让我忘记了徐文清,忘记了庞飞。
可惜,我无法不问世事。到了十二月份,很多考查科目就开始布置作业了。牛教授也玩起了花样,说这次考试,要搞演讲式,自己找一个跟犯罪心理学或者法律精神有关的话题,写一篇演讲稿。每次课十五名同学,轮流上台演讲。我们班同学上图书馆借书的逐渐多了起来。图书馆的资料不够用,我们就散布在G城的各大书店。我有时候会去西西弗,远远看着灯光柔和的咖啡屋。大一的那个温暖的午后,我坐在窗边的位置,阳光洒落在我身上。我的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绑着最寻常的马尾,鬓边的发丝如同杨柳丝一样垂下。不知道徐文清怎么看到我的,我身上是夜市买来的牛仔衣,35元一件,做工粗糙,布料硬邦邦的,线头到处都是。现在想起来都寒碜。里面的桃红色T恤被我洗变了形,领口大敞,我一直紧紧地抓着牛仔衣的领子,掩饰我的尴尬。我的眼睛低垂着,一会儿看面前的书,一会儿看地板,一会儿看我的脚,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时我很胖,坐在椅子上,牛仔裤把大腿绷得紧紧的。脚上的白色休闲鞋全是灰尘,跟徐文清油亮的皮鞋比起来,真是惭愧。
我给徐文清发短信:我又来到了西西弗,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午后,你为什么会跟我搭讪?
他很快回复说:“因为你的眼睛,你面对着我,但是你没有看见我。你的目光穿透了我,穿透了书店,甚至穿透了G城。我很想知道,你身处咖啡屋,灵魂飘荡在何方。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带上床?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没问。我们之间是肉体的关系,当然是凭着肉体的吸引而结合在一起。
庞飞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考试忙吗?我很平静地说很忙。在四面墙里,我心如止水。
但是,徐文清很快出差回来,我的好日子彻底结束。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连四面墙都不是我的了,我借口复习考试,躲回了学校。我终于上台演讲了,我一面对观众就发怵,台下背熟了的稿子,一到台上就结结巴巴,估计表情也跟“茅山道士”差不多,白眼一翻一翻的,真是有损我的光辉形象。我唯一优胜“茅山道士”的是,我做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长讲话,将来决不站在讲台上谋杀眼球,祸害耳朵。牛教授说我的演讲干巴巴的,缺乏激情。不过还好,他没有为难我。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就因为声音太小,屡次不能通过,牛教授叫他在打雷闪电的夜晚,爬上山顶,对着天空大喊大叫。
犯罪心理学考得差不多了,学校各系开始排期考试。我们很多课都停了,我待在寝室里没法看书,教室太冷,为了到图书馆烤暖气,我每天早起。我不知道别的学校图书馆什么情形,我六点钟起床,六点五十到图书馆,门还没开,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人越来越挤,越来越挤,不光是人和书包,还有水壶。冬天没有热水根本没法活,我们一般提着水壶上图书馆,下午打开水,晚上提回寝室。七点半钟,图书馆总算开门,我们蜂拥而入,“我的书包”、“我的衣服”、“我的水壶”……在一片叫喊声中,我们就像难民一样往里挤。最前头的人处境最危险,经常被后面的人挤倒在地上,那种时候真是踩死人都刹不住车。一进自修室,啪!啪!啪!有的一扔就是四五本书,霸占好几个位置。不到十分钟,自修室全摆满了书,然后大家陆续出去吃早餐。到了八点半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