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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咯咯笑着唱道:“我叫做水灵光,从小生在这地方。”
这是绝壑之底,四下俱是枯藤野草,积水沼泽,他们此刻的存身之地,是一方青色山
石,哪里有人类可以留居之地?
那少女目光又现出一阵幽怨之色,轻轻唱道:“我整天站在这山石上,不知道上面的世
界怎么样,我若是能上去看一看,死了我也不心伤。”
歌声哀怨,凄楚动人。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侧然,不知道这少女在如此荒凉困苦的地方,是怎么样生活下去
的。
物质上的欠缺固是难受,精神上的寂寞更是悲哀。
“过了十余年这样悲哀困苦的生活,难怪她是要变得有些呆了,与人说话,也要唱起歌
来。”
铁中棠忍不住问:“姑娘只有一个人?”
那少女悲哀的轻叹一声,轻轻唱道:“我自小没有爹爹只有娘,也不知怎会来到这地
方?”一句未曾唱完,目中已流下晶莹的泪珠。
铁中棠仰面极目望去,只见两旁山岩高有百十丈,下面一段满生薛苔,当真是飞鸟难
渡。
——此间当真无路可上,难道我也要像她一样,一辈子终老在这里?
一念至此,铁中棠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只见水灵光却站了起来,半长的及膝麻衣下,露出了半截满是泥污的小腿。
她仰天伸了个懒腰,悲哀的神色,立刻换为笑容,拍掌高歌:
“整只的肥猪穿在铁架上,
下面的松枝烧得吱吱的响。
那淌着油的猪皮哟!
已烤得黄金黄,
我割下一块大猪肉哟!
请你尝一尝。”
她咯咯娇笑着,比了个手式,递到铁中棠嘴边,又唱着道:“请你呀,尝一尝。”
她忽而悲伤,忽而欢笑,铁中棠心里虽然奇怪,自己也笑了。
水灵光见他笑了,觉得更是开心,又笑着唱:“我妈妈曾经对我讲,一个人不能大悲
伤,我每天只许自己伤心一刻,过了这一刻,我就要歌唱!”
她围着铁中棠的身子跳跃着。
“肥猪肉我虽然没吃过,可是我每天都能享受阳光,在阳光下幻想着猪肉,你的心就永
远不会再悲伤!”
铁中棠暗暗叹息:“在这里生活的人,若不能学会苦中作乐,日子当真无法忍受,但是
她和她的母亲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他知道这少女和她的母亲,必定怀有一身武功。
因为没有武功的人,必定无法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那么,她们是否为了避仇才藏身此
地的?
她们的仇家究竟是谁?她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些问题,刚在铁中棠心头闪过,远远己有人在呼唤:“灵儿,还不回来做饭么?”
语声沉凝,铁中棠听来只觉说话的人像在耳侧。
这种高深的内功,使得铁中棠心头大为一惊,水灵光己俯下身对他说:“走……走,
带……带你……你去……去见……妈妈!”
短短一句话,她竟结结巴巴的说了许久才说出来。
铁中棠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个结巴,难怪她不愿说话,总是唱歌,我常听人说十个结
巴,其中有九个唱歌时就不结已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转念之间,身子已被那少女抱
了起来。
“我……我很少有……有人……陪我……我……说……说话,所以……不……不会……
会说……你……你笑……笑我……么?”
“我怎会笑你,以后我一定要常常陪着你说话,你的毛病一定会好的。”
水灵光展颜一笑,道:“你……你真好!”
她身法之轻灵,有如凌波海燕一般,铁中棠见她母女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禁更是奇
怪她们的来历。
那少女接连几个起落,已飞掠十数丈之远。
他飞掠在乱草沼泽之间,竟丝毫不觉吃力,铁中棠自念自己纵是未受重伤,轻功也远不
及她。
大旗训练弟子极是严厉,铁中棠自幼练武,天份绝顶,名师高徒,他武功在江湖中已可
称得上是一流身手。
但这少女小小年纪,武功竟比铁中棠还高,这自是令人惊异之事,想不出她武功是如何
学来的。
只见一面高有四丈的山石,壁立眼前,石上干干净净,仿佛常经洗擦,与四下情况大不
相称。
到了这里,水灵光才放缓了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乱草泥沼下奔跑了起来,活像她
的武功突然减弱了九成。
走到青石前丈余处,她竟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铁中棠大奇:“莫非她一直将自己身怀绝技之事瞒着她母亲?那么她武功又是从哪里学
来的?”
他越想越奇怪,忍不住轻轻问道:“难道你的武功……”
话声未了,水灵光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目中满现惊慌之色,轻轻摇了摇头,附耳道:
“不……不要说!”
铁中棠满腹惊奇,疑团难解,只见她喘息着绕过青石,青石后便是一个洞窟,这青石是
用来做这洞窟的屏风。
狭长的洞窟,虽然阴森黝暗,但打扫得却甚是清洁。
水灵光在洞口一团山麻上,擦了擦她那双山麻编成的鞋子,毕恭毕敬,一步步的走了进
去。
走了二十余步,洞势向左一折,便豁然开朗。
一个四、五丈方圆的洞窟中,四面堆着一些山麻、枯藤以及野生的黄精山药。
一条麻索上,吊着三只风干的死鸟。
洞角边有一具水槽,承接着由山隙间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水声,击破了洞窟中的阴
森静寂。
水槽旁,有一具石砌的火炉。
微弱的光线中,一张铺着山麻被褥的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满头自发、身披麻衣的枯瘦
妇人。
她浑身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面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大而深陷,散发着野兽般的
光芒,正阴森森的望着铁中棠,仿佛是方自地狱中逃出的恶魔幽灵一样。
最可怕的是,她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对人世的仇恨与怨毒,忽然厉吼:“这人是哪里来
的?”
铁中棠心头一震,再也想不到这枯瘦的身子里,竟然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吼声,直震得四
下洞窟嗡然作响。
水灵光更是已骇得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他……是……是从……山……山上……
上……上……”
她本已口吃结巴,此刻在这自发老妇面前,更是结巴得厉害,虽已说得满头大汗,一句
话还是说不出来。
铁中棠又不禁暗暗在心里叹息:“想不到她竟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畏惧,难怪她这口吃之
病,无法痊愈。”一念至此,就挺身而出:“在下身受重伤,由山壁上坠落下来,多蒙这位
姑娘相救,才得保全性命。”
白发老妇从头到脚瞧了铁中棠一遍。
“你是什么人,怎会受了伤?”
“在下唐中,被仇家所逼,寡不敌众……”
“唐中,你可是四川唐家的门徒弟子,你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
铁中棠立刻否认:“在下乃是形意门下弟子,在下的仇家,乃是西河道上的恶贼五毒
帮。”
他料定这老妇久困壑底,必定不闻江湖中事,是以随意编出了五毒帮这名字,随意编造
了自己的来历。
白发老妇森寒的目光,四下闪动,冷冷的问:“你既已到这里,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
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被仇家所乘,伤势颇重,纵有什么打算,也要等伤势好了再说。”
活声未了,自发老妇忽然厉声狂笑起来。
“此地食粮,供我母女两人已是不够,这里的清水更是珍贵已极,哪里有你疗伤之地,
你岂非是在做梦!”
铁中棠心头一寒,水灵光亦不禁神色大变。
她抢先一步,挡在铁中棠身前。
“我……我的给……给他……”
她天真未混,心中并无爱欲之情,她只知道这男孩子是她救下来的,应该保护着他——
这也许是一种女子潜在的母性本能。
白发老妇冷笑,厉声道:“你要将你那一份食物和清水让给他是么?”
水灵光瞪大着眼睛,点了点头。
白发老妇反掌一拍石壁,怒道:“那么你呢?”
水灵光道:“我……我不……不要紧。”
话声未了,白发老妇已自石床上飞掠而起,闪电般在水灵光面上正反拍了两掌,掌声未
落,她又已掠回床上。
水灵光仍然动也不动的垂首而立。
只听白发老妇骂道:“好呀,你不吃不喝,难道情愿为他饿死渴死,那么你叫我这残废
的老太婆怎么办呢?”
这个身手如风的老妇人,竟是个残废。
白发老妇霍然转首,目光森森,逼视着铁中棠。
“我女儿要将食物让给你,她自己情愿饿死,你听到了么?”
“水姑娘的好意,在下虽感激,却万万不能接受的。”
“既然不能接受,就快些去死!”
水灵光惊唤一声:“娘,你……忍……忍心……”
白发老妇厉声道:“我为何不忍心?这世上兄弟相残,婆媳相杀的事,多得很,何况他
与我们素不相识,他死了,和我们有何关系?”
水灵光满面惊惶,方待说话,铁中棠已大声道:“在下伤势并不甚重,只是太过疲累,
只要稍微休息两日,便能工作了,到那时在下必定会去寻找一些食物、清水,拿来加倍还给
前辈。”
“加倍还给我,你说得倒容易得很,你可知道这里的京物,比黄金还要珍贵么?”白发
老妇说:“食物还不去说它,尤其是水……水……你看这一滴滴的水……”
她指着水槽:“除了这里之外,此间什么地方都没有水了,这里的水,能够三个人喝
么?”
那水槽的滴水,当真有如眼泪一般,甚至比眼泪还少。
“雨水呢?”
“没有雨水。”
铁中棠叹息着瞧了水灵光一眼,这才知道她为何如此污脏。
“既是如此,也就罢了!”
水灵光却大声说:“娘……只……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