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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前世看见过的断墙残垣,流民尸骨,在一片烽火狼烟、刀锋箭雨中泯灭殆尽。满目都是血光。楼凤棠率领大禹所有降臣跪迎洛轻恒圣驾。梦中人一身白衣蟒袍,脚踏满地血红,身后慕云十万民众累累白骨堆积如山。
长流狠狠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忘记梦中这一幕。她猛然翻身下榻,吩咐旺财掌灯。
不刻殿内便灯火通明。她缓步走到御案前,望向那封玳国来的国书。“一介降臣,何堪大用?”洛轻恒一定是被入赘两个字气疯了,竟然一改往日雍容雅丽的做派,词锋极尽挖苦犀利。
只是,他说的没错,楼凤棠确实是一介降臣。当日她奉诏来到慕云,百官之中便有他素华身影。不过,那时她心境苍凉若死,未曾细究。
国书之侧放着一道诏敕:恢复都察院为御史台,废除原先左右都御使官职,改御史大夫为一台之长。长流明白,倘若没有楼凤棠相助,这道诏敕万难通过。她要做的事等于生生在所有京官的脖颈上套一道绳索,包括楼凤棠自身在内。这一点,他不会不知道,然而他还是同意了。
“替朕更衣。”长流忽然觉得自己迫切需要看一眼慕云,确认前世破碎残败的山河安然无恙。
旺财听女皇如此吩咐,知她心绪不佳,却仍小声试探道:“陛下,夜深了,您得顾惜着些身体啊。”
“朕只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长流走在前头,旺财提着一盏宫灯紧紧跟随。
天还未亮,因此夜间丹墀之上落下的新雪还来不及扫去,踏在上面只觉一片松软,倒叫她心中一定。
原本长流是想到望海楼去的,走在御道上却看见不远处翰林院亮着灯。微弱灯光在雪雾中反倒让人心中一暖,脚下便不由自主循着灯光去了。
韩毓见到长流顿时讶异非常,怔愣之下反倒忘了参拜。
长流也不以为忤,问道:“在做什么?”
“抄书。”他如此勤奋,倘若换了别人得此际遇,定然要借机在皇帝面前表白一番。韩毓却偏偏显得有些赧颜,倒像是干坏事被人抓包。
“朕迫得你不得好眠了。”想不到他还真打算拼着熬夜将这许多史料抄完。
“是微臣效率不佳。”
“陪朕下一盘棋吧。”
“是。”韩毓一边答应,一边从一旁书柜中取了棋盘、棋篓来。
长流落子飞快,可苦了韩毓。他从未跟她对弈过,根本不知道陛下棋艺如何,心中却明了她深夜路过此处,必然事出有因。想要开解一番,却不知从何入手,更怕输了赢了都会惹她越发不快。
一灯如豆。她细密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指尖那枚墨玉色的棋子将她的手衬得莹如白棋。明明落子飞快,只是不知为何,那只手每每伸出来却给他一种极倦怠的感觉。
“你觉得楼凤棠是怎样一个人?”
原本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以韩毓的身份,他应当避重就轻,然而他看着面前那只手手指微卷,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投下一道蜷缩的影子,便不由自主地直白道:“虽揽权却不逞私。”
长流面上不置可否。事实上,她也是这么看的。楼凤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几乎都是能员干吏,比如郑观潮,再比如秦风。他虽然在朝中党羽众多,却从不利用手中职权扶植楼家人。甚至从他主张轻农赋,加工商税就能看出来,他是反对世家大族吸干国家的血壮大自身的。而且,自长流登基以来,没少故意利用楼凤棠当挡箭牌,让他出面做一些诸如削减官员福利,不得人心的事。以他的敏感不会觉察不到,可是他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于是,长流便对自己说,再看看,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洛轻恒那八个字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心里。明知道洛轻恒很有可能是为了使他们君臣相疑才故意提醒她的,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楼凤棠前世确实是个降臣。她终究不确定,那枚核舟到底能不能乘风破浪。
正神思恍惚间,公房内的烛火突然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刺客无名》定制印刷已经重开。不过估计追这文的童鞋想买的大多已经买过。反正现在一本起印,怎么都能开成功的。
☆、96最新更新
“陛下!”黑暗中响起韩毓略带惊慌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银芒星火般划过长流眼前,一闪即逝。
“你让开。”这一声轻而稳。随即,韩毓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轻轻一送,原先被他下意识挡在身后的长流便已越过他欺身而上。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那人出手又快又狠;银色剑锋如灵动的毒蛇般;始终如影随形直取长流周身各大要害。
长流本就出于烦闷才临时起意出来走动;佩剑自然没有带在身上。对方攻势凌厉;她一时无法可想;便随手将一旁的棋篓抄在手中;扣了一排棋子于食指和中指间;连击而出;迫得对方剑尖总是微微荡偏。
玉质棋子打在剑锋利芒上金声玉振,脆响不绝。那人剑势连连受阻,一时倒也诧异,下手不由越发狠辣。
正缠斗间,一道影子突然破窗而来:“有刺客,保护陛下!”来人清啸一声,剑锋划出一个半弧,将刺客的剑气一封一带,便与对方交上了手。
长流乘此机会退出战圈。此时外头的侍卫早已被惊动,手执火把将公房团团围住。
众人这才看清,那名黑衣刺客身材异常矮小消瘦。
叶行云一得亮光,一把剑使得更挥洒自如,甚至渐有分花拂柳之态。长流跟他武功路数一脉相承,自然在一旁看得受益匪浅,暂时倒把调查刺客来历抛在了脑后。
刺客挽出一个剑花,忽然剑锋一转化虚为实,欲向长流疾刺而去,半途却被叶行云拦截下来。如此几次三番突围未果,叶行云似不耐烦再同他缠斗,便将内力灌入长剑,使出一个“缠”字诀,一招将对方的长剑给绞飞了去。
外头的侍卫正待入内将此人生擒,叶行云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扼住他的咽喉,却发现为时已晚,那人已经七窍流血而死,显是服了极厉害的毒药。
“启禀陛下,刺客已经服毒自杀。”
“吾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平身吧。叶行云,你将他搜身看看。”
“是。”
叶行云在刺客身上仔细翻找片刻后道:“回禀陛下,此人身无长物。”
长流点点头。既然刺客当机立断服毒就死,她原本也并不指望从他身上能搜出什么线索。
“叶侍卫,不若日后你就贴身保护朕吧。”
此言一出,韩毓表情惊魂未定却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被长流沉如凉夜的目光一扫,给挡了回去。
“是。”
“这是怎么了,奴婢不过离了一会儿。陛下,陛下!”旺财趁着长流同韩毓下棋,便悄悄溜回冬暖阁命人点了些安眠的熏香,不想赶回来却是这番场景,一时吓得魂飞天外。
长流却想,幸亏方才旺财不在这儿,否则她又多了一层顾忌,口中笑骂道:“朕还没死呢,你嚎什么。”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旺财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长流也知他一贯是临场镇定,却常常事后腿软,也不知算不算一大优点,便也由着他。
这么一闹腾,已经到了寅时,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上朝。
金銮殿上,王素和抢先跪下启奏道:“臣要弹劾李嗣同李大人。”一顿,他瞥了一眼站在身前的李嗣同,继续道:“李大人纵子行凶案已经判了,可诸位大人只怕还不知道,李大人的这个宝贝小儿子,其实是先帝爷驾崩的时候有的。李大人可谓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群臣一听不由议论纷纷,谁心里都清楚,大不敬的罪名一旦坐实,李嗣同的仕途便算到了头。
“王爱卿,此事可有人证物证?”算算李桐的年纪确实差不多,不过这不能成为铁证。
“李桐行同禽兽,自然是因为得了李大人的真传。”王素和既然敢捅李家的马蜂窝,一出手便不会留给对方任何喘息的余地,因此话也说得刻毒无比。
李嗣同脸上青白交加,当即辩道:“你,你含血喷人!”他这一声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想来是最近没少受王素和的气。
“哦,难道李桐不是李大人的亲子?”王素和一顿之下微微一笑,接着道:“那我就放心了。原本看在李大人为国为民操劳多年的份上,李桐才从斩立决被改判为流放的。如果李桐的身世另有隐情,那……”
这轻飘飘的一句仿若炸雷一般,炸得李嗣同耳际嗡嗡作响。他当即明了,如果今日他不去了这身幞头、绯袍,那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就得身首异处。
长流将手抬起,懒洋洋一伸:“李嗣同,你尽可以自辩。”
李嗣同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这身官袍早晚保不住,只得捶胸顿足泣道:“臣有罪。”
有这一句便够了。
下了朝,长流觉得自己头重得很,坐在御辇上便有些东倒西歪,回到寝宫更想倒头补眠,无奈回头一望,奏折堆积如山。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御案前坐下,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折。
旺财端上一盏茶,轻声劝道:“陛下,您要不先小睡片刻。”
“楼相若是求见,让他进来便是。”
旺财听陛下如此说,也不好再劝,心下一叹,便悄悄退至殿外,在门口守着。
楼凤棠进殿的时候看见殿内轻烟袅袅,女皇陛下趴在御案上,一颗小脑袋微微垂着,白皙蜷曲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