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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还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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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航空站里,他找到一家最近的餐厅,点了一份三明治和薯条,还叫了一瓶海尼根啤酒。 
  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顿,自从去年八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把食物吃光,而且吃得如此津津有味。离登机还有二十多分钟,他突然转向男洗手间,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等他进了厕所,锁上门后,那阵恶心的感觉也过去了。他没真正呕吐,只是背靠着门哭泣起来。 
  他已有好几个月没哭过了,也许是想到或许可以再见到妮娜吧。也或者是他潜意识害怕永远找不到她,或再度失去她,也或许是他为蜜雪儿和克莉丝而重启悲怀,也可能是他知道了太多飞机事故的幕后,大多骇人听闻的细节。 
  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了,只能重新控制住自己;若他乃一直在兴奋与绝望之间摆荡,他自知对寻找那两个人是毫无助益的。乔红着脸,但情绪已恢复平静,在最后一刻,他登上了往洛杉矶的飞机。 
  当飞机起飞时,乔忽然觉得好像心脏在耳际响起一种空洞的声音,一种下楼的脚步声,他紧抓着扶手,似乎他会头先看地似的向前仆倒。 
  飞往丹佛市时,他一点也不怕。但此刻,他却处于恐惧之中。往东而去时的理由,他是欣然迎接死神。因为活得比家人久,是一种负担,死反而是种解脱——但现在,往西飞回的动力,他有无数理由必须活下去。 
  甚至当机身已呈平稳时,他仍焦躁不安。他动不动就会想到,其中一个驾驶员对另一个说:“我们在录音吗?” 
  因为白帝洛机长在乔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干脆从夹克的里层口袋内抽出那三张摺叠的纸。所谓温故知新,也许他能发现以前所疏忽掉的一些事情。 
  飞机有三分之一的座位空着,乔的座位靠窗,中间位子没人坐,因此得以享有隐私的空间。 
  一位空服员应他的要求,拿来一支笔和一本记事簿。当他读完抄录本时,他将白帝洛机长的对话,单独分离出来,抄在记事本上。和副机长孙维特逐渐慌乱的情况分开,并删掉芭芭拉所描述的声音和注脚,也许可以发现机长的话里有什么不同,要不然是很难集中注意力的。 
  当乔完成之后,他将手抄本放回外套口袋中,然后阅读记事簿上的内容。 
  “他们其中一个叫鲍路易博士。” 
  “他们其中一个叫蓝凯斯博士。” 
  “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糟蹋我。” 
  “阻止他们。” 
  “我们正在录音吗?” 
  “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我们正在录音吗?” 
  “阻止他们,要不然我一有机会……当我一有机会,我会杀掉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杀掉每一个人,我很高兴。” 
  “这真有趣。” 
  “呵呵呵,我们上路了,蓝博士、鲍博士,我们上路了。” 
  “呵呵呵,我们正在录音吗?” 
  “我们正在录音吗?” 
  “喔!哇!” 
  “噢!耶!” 
  “现在你看看。” 
  “酷噢!” 
  从这上面,乔看不出任何新意,但有些以前他注意到的事化,在这张剪裁过的内容上,更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虽然机长讲话的声音是成人的音调,但语气却很孩子气,像“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他们糟蹋我。”“阻止他们。”“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这些都不是成人用来控诉折磨他的人,或是求救时所用的片语或句子。 
  最长的一段话,是威胁要杀掉每一个人,尤其“我很高兴。”这句话更像小孩子一样毛躁——特别是后面跟着的那句“这真有趣。”“呵呵呵,我们上路了……”“呵呵呵。” 
  “喔!哇!”。 
  “噢!耶!” 
  七四七班机在翻滚下坠的当时,白帝洛的反应却像孩子乘坐云霄飞车时的兴奋。根据芭芭拉所说,机长的声音听起来毫不畏惧。的确,他的音调果真听不出有什么恐怖的。 
  “现在你看看。” 
  这句话是飞机撞地前三秒半钟所说的。当白帝洛看到夜景像一朵黑玫瑰,在挡风玻璃前逐渐绽开时,他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而只是惊奇。 
  “酷噢!”乔把最后这一句话看了半天,直到那股不寒而采的恐惧感消失,他才用较客观的态度,来考虑它所有可能的含义。 
  “酷噢!” 
  一直到终了,白帝洛的反应就像在游乐场玩耍的孩子,他所表现出漠视乘客和机员们生死的态度,跟一个无知又倔强的孩子,表现在用火柴折磨一只昆虫的行为,实在没什么两样。 
  “酷噢!” 
  就算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尽管他再自私或不成熟,仍然会有害怕的时候才对。就算是一个决心自杀的人,在跳出大楼的边缘时,也会本能地发出惨叫,不是吗?但这位机长,不管他是处在什么样的转变情况,竟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甚至乐在其中。好像他知道自己不会有肉体上的威胁似的。 
  “酷噢!” 
  白帝洛机长,一个有家室的人,忠实的丈夫,虔诚的摩门教徒。他沉稳、友爱、仁慈、富同情心,事业成功,幸福健康,本身也没有毒瘤。 
  这幅画面到底出了什么错? 
  “酷噢!” 
  一股无名之火忽然自乔心中生起,倒不是针对白帝洛,他显然也是受害者——虽然起初并不看得出来。这溯自童年以及青春期所蓄积的怒火,就像锅炉里过热的蒸气,找不到释放压力的阀门,眼看即将要爆炸了。 
  他将记事本塞进夹克口袋,两手握拳,想要找个东西痛击一番,直到东西被打破,指关节皮破血流为止。 
  这股盲动的怒火,总是让乔想起他的父亲。 
  乔弗兰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相反的,他从未拉高嗓门说过话,他总是以诙谐、乐观及赞赏的态度待人处世。 
  他是个好人,好得无法言喻,而且以他所遭到的际遇来说,他又是个十分稀奇古怪的乐天派。 
  但是乔却终生为他愤恨不平。 
  他已记不起他父亲有两条腿的模样了。他还不到三岁的那年,一个十九岁喝醉酒的青年,开了一辆货车,撞上父亲车子的侧面,从此他便失去了左腿。 
  弗兰和乔的母亲唐娜,靠着两张薪水支票及一身的工作服,就给了婚。为了省钱,他们的车只投保了强制责任险。 
  醉酒的驾驶没有财产,他们也拿不到任何保险公司的残废理赔。左腿是从膝盖至臀部的中间位置切除掉的,那时没有很有效的弥补术。此外,任何功能的义肢,都是非常昂贵。弗兰很快学会使用一条腿和拐杖就能敏捷地行动。他还开玩笑说要参加马拉松。乔对他父亲外表的与众不同,从不引以为耻。在他心目中,父亲不是一个步履瞒珊而怪异的独脚人,而是一位说床边故事的高手,各种游戏的带动者,一位有耐性的全球教练,乔第一次打架,是六岁读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名叫欧雷斯的孩子,嘲笑弗兰是个“蠢残废”。虽然雷斯长得比乔要高大许多,但他那优越的体型却难敌怒火填膺的乔,因此而被打得屁滚尿流。乔甚至想要挖出欧雷斯的右眼,让他知道人家有两个而你却只有一个的滋味。但老师在乔快戳瞎他眼睛之前,把他们拉了开来。 
  事后他一点也不懊恼,到现在仍是。他不是引以为傲,而是行事一向如此。 
  唐娜知道,如果她丈夫晓得他儿子为他惹上麻烦,心理一定很难过。所以她私下处罚了乔,然后两人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乔沉默的愤怒及周期性暴力生活的开始,长大之后他四处找架打,但乔打架的时间和地点,都特别挑选保证他爹看不到的地方。 
  弗兰本来是个修理屋顶的工人,但一条腿实在没办法爬楼梯,也不方便干活儿,只好无奈地接受政府的救济。但后来他改行去作木工,也就不再接受救济了。他制造珠宝盆、灯座,及其他用进口木料镶嵌成复杂图案的器具。他找到肯销售他作品的商家,没多久,他就清偿了所有的债务。 
  唐娜在一家裁缝店兼干洗店当缝纫工,每天回家时,头发都被蒸汽弄得卷卷的,身上也散发着石油精和其他溶剂的味道。直到今天,乔每当进入干洗店时,呼吸到的第一口气,都会让他想起母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小时候,他以为母亲的眼睛原本是深褐色的,后来是被蒸气和化学药品弄褪色的。 
  失去腿后三年,弗兰的关节和手腕开始疼痛。诊断的结果是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疾病非常痛苦,它会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身。弗兰全身都在痛,他的颈椎、肩膀、臀部和那仅剩的一条腿。 
  结束了木工的生意后,他开始接受政府的援助,但总是那么微薄,而且还得忍受那些官僚们白眼的屈辱。教会也帮了很多忙,可是僧多粥少。弗兰和唐娜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乔常和他们一起到教堂望弥撒。但他就是不信教。 
  弗兰少了条腿本来就行动不便,再加上风湿。两年后,他终于坐上轮椅了。 
  到了十三岁,乔的日常工作包括帮他父亲换衣。洗澡。 
  从一开始,乔对交付给他的工作从未推辞过、他对自已内心竟然也有此温柔的一面亦深感惊异。 
  过敢一段时间,弗兰对于必须仰赖儿子来处理自己隐私的事物,感到极难为情。可是和儿子一起克服沐浴、用餐和如厕上的困难,却加深了父子间的感情,使他们较之以往更为亲近。 
  乔十六岁那年,弗兰罹患了纤维性关节硬化疗,好几处关节都形成巨大的风湿瘤,包括右手腕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瘤。而左手肘的瘤竟大得像个垒球。 
  乔的父亲实在为儿子的成就感到欣慰,乔虽然在麦当劳打工,但仍能获得荣誉学生的头衔,同时也是高中足球队四分卫的明星球员。弗兰从未给自己孩子压力,或要他出人头地,是“爱”驱使乔自己力争上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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