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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巡长职务的方景林自然也不例外,他被审查了两个月,最后甄别委员会得出结论:警官方景林在日伪统治时期表现一般。经查证,无明显危害国家利益之举动,也没有参与过杀害、迫害本国民众之罪行,经甄别委员会决定,从即日起恢复巡长之职务。
主持甄别工作的张处长抗战时是重庆市警察局的副局长,这次以接收大员的身份进北平市警察局,此人喜欢以抗战功臣自居,在他眼里,凡在沦陷区生活过的人都沾上一个“伪”字,当过警察的是“伪警察”,当过兵的是“伪军”,在日伪势力掌管的学校里读过书的是“伪学生”。
方景林虽说被恢复了职务,却也被张处长训了几句:“方巡长,对你的审查虽然结束了,但你也不是没有一点问题,都说你是一个恪尽职守的警官,我看问题就出在这儿,因为你的恪尽职守是为日伪政权服务的,这说明你在国家和民族问题上观点是很糊涂的,你要深刻反省这一点。”
方景林忍住气回答:“感谢长官教诲,景林将谨记在心,每日三省。”
方景林从张处长办公室里出来,在走廊里长长呼出一口闷气,心说北平又要热闹了。日本人一投降,各种矛盾立刻尖锐起来,先是国共两党的矛盾,蕴藏着极大的危机,如此发展下去,内战将不可避免。
“方巡长,您的电话!”巡警队办公室里有人在喊。
方景林走进办公室拿起话筒:“喂!哪位?”
“景林,是我。”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话筒中传来。
方景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是我,老地方见!”电话被挂断了。
方景林的心中掠过一阵狂喜,她终于回来了,还没有忘记自己。七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罗梦云,他牢牢记着当年的承诺,除了罗梦云,他决不和另外的女性作进一步接触,这是罗梦云的要求,他作了承诺的。
他把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便火急火燎地冲下楼去……
文三儿做梦也没想到,天上还真掉下馅饼了,他突然变成了有产者,成了一辆新洋车的所有者。这好事来得太突然,差点儿使文三儿进入崩溃状态,他长这么大还没赶上过什么好事。
洋车是徐金戈送的,是虎坊桥“西福星”洋车行里最好的车,价格为一百九十五元,这种车比起抗战之前贵了几十元。据车行的赵经理说,这年头儿最没谱儿的就是物价,今天这车是一百九十五元,您嫌贵不是?得嘞,您把钱收起来,先回去睡一觉,明儿早上再来瞧一眼,保不齐就是二百一十五元了,买不买您自己合计,要是您钱多了烧包,那我建议您回去眯一觉再来。
文三儿回答得也很牛气:“嗨!我当是多少,不就是一百九十五块嘛,连二百都不到?太便宜了,小意思。赵老板,这车文爷我买了。”
“西福星”的车的确是好货,车厢上黑色的油漆泛着亮光,锃亮的电镀瓦圈,闪着银光的辐条,铜喇叭和车厢两侧的脚铃都是英国货。能坐这种车的人都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如此说来,能拉上这种车的车夫也应该是车夫阶层中的精英人物,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文三儿连想都不敢想。
要说人家徐金戈办事还真不含糊,只要是他承诺的事,办起来绝不打折扣,这种办事风格是文三儿从没见过的。徐金戈曾向文三儿承诺过,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文三儿当然也希望徐金戈能在金钱上回报自己,他上次见到徐金戈时,不等人家开口自己就提了出来,以文三儿的想法,别人的承诺都是扯淡,最好是当场兑现,如果不能当场兑现,那文三儿就认为这是对方想赖账的托辞,以后给?猴年马月吧,蒙谁呢?孙二爷就老和文三儿玩这套。文三儿啊,你小子这事儿办得挺漂亮,改日我得赏你几个。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真,人家孙二爷说完这句话五分钟之内就丢到脑袋后面去了,你要真找他去要,得到的有可能是大耳贴子。
文三儿对徐金戈的承诺也同样没放在心上,他只能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事,从来不相信以后的事,过后他自己也忘了。那天早晨文三儿还没出车,徐金戈就自己找到车行来了。他身上的军装和停在门口的吉普车把孙二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案子。最近孙二爷一直在嘀咕,自己和犬养平斋斗蛐蛐的事算不算汉奸行为?要是算这可褶子啦,今天这位丘八爷八成是来抓他的。谁知徐金戈连理都没理他,进了院子就喊文三儿,文三儿当时还没起床,便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徐金戈径直推门进了屋,孙二爷赔着笑脸跟了进来:“老总,这儿又脏又臭的,请客厅里坐。”
徐金戈厌恶地皱着眉头说:“你出去!我找文三儿有事。”
孙二爷向文三儿吼道:“文三儿,还不快起来?老总要朝你问话,没规矩的东西。”孙二爷又向徐金戈赔笑道:“你们聊,你们聊,一会儿请客厅里喝茶。”
孙二爷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文三儿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徐爷,您要包我车?”
徐金戈笑道:“谁坐你的破车呀?我自己有车。文三儿啊,我问你,买一辆洋车得多少钱?”
文三儿回答:“好点儿的一百八九,次点儿的也得一百出头。”
徐金戈爽快地说:“那咱就照最好的买。”
文三儿没闹明白,他小心翼翼地问:“徐爷,您买洋车干吗?”
徐金戈反问:“文三儿,你除了会拉车还会什么?”
“您还真说对了,我别的什么也不会。”
“这不就得啦,我看你小子也干不了别的,能把车拉好就不错了,我给你买辆洋车,以后你就不用再交车份儿了,好好过日子吧。”徐金戈看着文三儿,眼睛里竟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
“什么?”文三儿一口气噎在那儿,差点儿背过气去:“徐爷……您……拿我打镲②呢?平白无故送我一辆车?徐爷……您还是饶了我吧,真的,您那差事我干不了,我一见血就头晕,腿也打哆嗦……”
徐金戈笑道:“嘿!我说文三儿,你怎么拿好心当驴肝肺?我说让你干别的了吗?你以为我在和你谈交易?就你这耗子胆儿,真要和你共事我还不踏实呢。”
文三儿狐疑地问:“徐爷,您不是开玩笑,真要送我一辆车?”
“废话!我大早晨的找你就为了扯淡?你看,钱都备好了。”徐金戈将一叠钞票拍在桌子上。
文三儿一时百感交集,涕泪纵横,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捣蒜般地叩起头来:“徐爷,我文三儿这辈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徐金戈皱着眉头轻轻踢了文三儿一脚:“文三儿啊文三儿,你又来了,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永定门城门,你差点儿让日本人一刺刀给挑了,是我给你解了围,你当时就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文三儿啊,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就得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你听见没有?”
文三儿一边磕头一边忙不迭地回答:“我听见了,我记住啦……”
“你他妈听见个屁,你磕头有瘾是怎么着?给我站起来!”徐金戈勃然大怒。
文三儿慌忙爬起来,战战兢兢地望着徐金戈,他实在闹不懂徐金戈为何这样喜怒无常。在文三儿的意识中,人家送了你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人家磕头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天天有人送东西,文三儿情愿天天磕头,徐爷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徐金戈叹了口气道:“算啦,文三儿啊,你的脑子像一盆糨糊,我说什么你也不懂,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曾经两次救过我的命,尽管你是无意识的,可我还是要感谢你,我希望你收下这辆车,今后攒点儿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文三儿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徐爷,恩人哪,我记住了。”
徐金戈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去买车吧,以后有事到绒线胡同5 号找我。”
徐金戈扭头走了。
还是中山公园的社稷坛,方景林远远地看见罗梦云从大门里向他走来,罗梦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七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痕迹,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穿着一件蓝布旗袍,颀长挺拔的身材显得亭亭玉立。
方景林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冲过去,像久别的恋人那样把罗梦云抱在怀里,在这七年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还是当年的罗梦云吗?
两人走近了,在相隔一米处站住,两人互相凝视,良久没有说话。
还是罗梦云先开了口:“景林,我想问你一句话。”
“请讲!”
“你,还是以前的你吗?回答我。”
“我没变,你呢?”方景林反问。
罗梦云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她轻轻吟出那段令两人铭心刻骨的诗文:“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方景林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梦云,你还记得这些?”
“永生难忘!景林,我回来了,你还等什么?”罗梦云期待地望着他。
方景林热泪长流,他猛地将罗梦云抱在怀里……
方景林和罗梦云相互依偎着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比起七年前,罗梦云的话似乎少多了,即使回答方景林的提问也是很简短的一句。
“梦云,这些年你在哪儿?”
“先是延安,后来又去了重庆。”
“在重庆干什么?”
“当记者,在《大公报》。”罗梦云似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方景林扳过罗梦云的脸捧在手里:“梦云,你的性格好像有些变了,以前你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现在……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告诉我。”
“没什么,我过得挺好,也成熟多了。”罗梦云淡淡地回答。
方景林固执地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现在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罗梦云若有所思地说:“我还记得当年分别时你说的话,你说,诗的意境和战争氛围简直南辕北辙,到了那边你要谨慎,小布尔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