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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2-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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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出酒馆时,文三儿说要送送徐金戈,他用一块干净毯子铺在三轮车的平板上,请徐金戈坐上,然后蹬起了三轮车:“徐爷,您可能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如今有了新称呼,叫板儿爷,我喜欢这称呼,好歹是爷呀,比原先叫我们臭拉车的强多了。”

文三儿熟练地在街上的车流中拐来拐去,犹如鱼儿入了大海一样自如。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酒量也见长,喝了半斤“剑南春”居然没醉,除了有些亢奋话多外,还不见失态,看来文三儿如今已经摘掉“酒腻子”的称号了,他正兴致勃勃地哼着一支小调: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儿。

在其位的你就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哪,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了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哪。

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

一辆公共汽车将要进站,慢慢靠向路边,一个年轻的女售票员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道:“汽车进站了,请让一下……”

文三儿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蹬着车,公共汽车被文三儿别得进不了站,女售票员拍打着车门喊:“嘿!说你哪,成心是不是?”

文三儿一脸坏笑地用手指着女售票员继续大声唱道:

大莲妹妹你慢点走,等我六哥哥……

徐金戈心说坏了,文三儿这混蛋故意扮出一脸的轻佻相,明摆着是在调戏妇女,这家伙怎么这样?好歹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简直是为老不尊。

文三儿果然惹出事儿来,公共汽车停住了,泼辣的女售票员冲下车来一把揪住文三儿嚷嚷道:“你这老家伙,耍什么流氓?”

男司机揪着文三儿的衣领吼道:“老流氓,今天你要不说清楚,我他妈揍你!”

汽车站上候车的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北京人似乎有这个传统,对看热闹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徐金戈感到很尴尬,他被夹在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时文三儿说话了,他和刚才挑逗女性时判若两人,先是照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骂道:“打你个老东西,让你喝点儿马尿就胡说八道,打你这臭嘴……”文三儿向女售票员深深鞠了一躬,痛心疾首地检讨道:“大姑,大姑啊,我跟您赔不是啦,您别往心里去,您外甥我今天喝多啦,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是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大姑啊……”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人们似乎还没见过如此滑稽的场面,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儿不停地向一个年轻姑娘叫“大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您外甥”,女售票员被文三儿一连串的“大姑”叫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男司机也悻悻地松开文三儿。

文三儿又不停地向男司机鞠躬:“大舅,大舅,外甥给您赔不是啦,您不打那是心疼外甥,回头外甥我自己打……”

人们大笑不止,男司机和女售票员骂了一声:“神经病……”转身回到车上,汽车在一片哄笑声中开走了。

徐金戈也被逗乐了,他看见文三儿还在不停地朝汽车离去的方向鞠躬,嘴里还在嘟囔着:“大舅,大姑,您走好,您走好……”文三儿直起腰,脸上露出坏笑,“走啦?嘿嘿!您玩去吧……徐爷,您坐好,咱也走。”

徐金戈埋怨道:“我说文三儿,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没点儿正形?幸亏人家不和你计较,要是把你扭送到派出所,我看你怎么办?”

文三儿笑道:“徐爷,我看出来了啦,您最近心情不太好,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是逗您开开心嘛,人哪,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得自个儿找乐儿,甭管有多大难事儿,一乐心里就舒服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金戈心中有些感动,他只拍拍文三儿的肩,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徐金戈下班回宿舍。

他被释放后政府分配了一套独居室单元房,楼里的邻居身份都和徐金戈差不多,不是前国民党县长就是前国军军官,大家都是从监狱里出来的,有这么一套住房已经很知足了。

徐金戈发现文三儿坐在楼门前的台阶上,他把两手揣在破棉袄的袖子里,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金戈连忙上前招呼:“哟,这不是文三儿吗?你怎么在这儿?”

文三儿站起来说:“徐爷,我跟这儿候您半天了。”

徐金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嘁,您这楼可有名儿,谁不知道这叫‘战犯楼’?”文三儿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得罪人,净说些招人不待见的话。

徐金戈苦笑道:“真要是战犯倒好喽,恐怕早特赦出来了,也用不着住这儿。文三儿啊,进去坐坐吧。”

“不进去了,我呆不住,就是想告诉您个信儿,是有关方爷的。”

“方景林?他怎么了?”徐金戈很奇怪。

“嗨,方爷最近新搬了家,是个独门独院,昨儿个我从他院门口过,碰见看门儿的大老张,大老张原先也在联社,后来岁数大了,街道上照顾他,给他找了个看大门儿的活儿,就是方爷家。”

徐金戈催促道:“你说话能不能简短点儿,拣主要的说。”

“您别急呀,是这么回事儿,大老张说,文三儿啊,好久没见了,咱哥儿俩找个地方喝二两去,我说行啊,该你小子请客了,咱去铁门胡同南口小吃店喝去……”

徐金戈打断他的话:“唉,你得把人急死,说了半天还不知你要说什么,方景林到底怎么啦?”

“哎哟,对不住您哪,我这嘴一说就收不住,咱说正题,大老张说,方副局长明天上午要去西郊万安公墓,说是给以前的一个战友扫坟去,还打发司机去买花儿,我一琢磨,对了,方爷肯定是去看罗小姐,我忘了跟您说,解放后方爷给罗小姐在万安公墓弄了个坟,其实罗小姐什么也没留下来,早粉身碎骨了,这您知道,可方爷那人太轴,他找了几件罗小姐穿过的衣服埋进坟里,每年罗小姐祭日都去扫坟,这不,明天又该去了。徐爷,您可不知道,方爷现在官复原职了,平时想找他可不容易,我琢磨着,你们老哥儿俩也该见个面儿了,他一当副局长的,只要说句话,闹不好就给徐爷您安排个一官半职的,您徐爷可不是一般人,解放前就是中校长官了,总不能跟我似的,黄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不定哪天就听蛐蛐儿叫去啦……”

徐金戈终于听明白了,真难为文三儿了,他认为徐金戈这样的人就该当官儿,至于当哪边的官儿并不重要,无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都行,只要徐金戈向方景林低个头,说几句软话,方爷兴许就帮这个忙了。

文三儿走了以后,徐金戈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明天去万安公墓看看,不为别的,他想去看看罗梦云的墓,他羡慕方景林,罗梦云多少还留下几件衣服,还可以做个衣冠冢,可自己的爱人杨秋萍呢?徐金戈不知道她被埋在哪里,甚至连她穿过的衣服都没有找到,每当想起这些,徐金戈仍然会悲伤不已,很长时间不能从抑郁状态中解脱出来……

万安公墓地处香山脚下,始建于一九三○年,公墓规划完善、中西合璧。据称是开北平现代公墓之先河。这里环境清灵淡雅,有松竹之幽、兰荷之雅。苍松翠柏间埋葬着不少晚清、民国等时期的文化名流,名人墨迹、碑石文脉遍布,是个很雅致的陵园。

徐金戈在公墓管理处查到了罗梦云墓的位置,他沿着林间小径一路探寻来到一片墓碑之间,他终于看到了,罗梦云的墓碑是一块不大的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几行碑文:

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

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

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徐金戈在墓碑前发现两朵用红丝带扎在一起的玫瑰花,一朵是黄色的,另一朵是红的。

看样子方景林已经来过了,这两朵玫瑰是他带来的。

徐金戈触景生情,不禁悲从中来……他理解方景林那种痛彻心怀的情感,恋人的温情犹在唇齿间存留,而此生却阴阳隔阻,永远无法相见,怎不叫人难以忘怀?

恍惚间,他看到罗梦云和杨秋萍向自己走来……冥冥之中传来两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有如天籁之音:“先生您别生气,我的同学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替她向您道歉,至于这块手表……太贵重了,您还是留下吧,我们心领了。”

“先生,您真慷慨,这是我参加募捐活动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捐款,非常感谢!您的爱国热情会得到回报。”

徐金戈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手帕塞进嘴里,他使劲咬住手帕忍不住呜咽起来,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草地上……

这一天晚上,公墓的看墓人在关闭公墓大门之前进行例常的巡视,他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墓碑前,就像一座石头雕塑……

尾声

一九七八年年底,徐金戈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得出结论:徐金戈同志当年参加起义,为北平的和平解放作出了一定的贡献,由于错误路线的干扰,徐金戈同志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为此,根据中央××号文件,为徐金戈同志落实政策,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参加革命日期按一九四九年一月算起,并享受县团级干部离休待遇……

方景林和徐金戈在分手三十年后又见了面,两人约定的见面地点颇具怀旧意味,仍然是景山中峰上的“万春亭”。

景山中峰不算高,海拔高度仅仅为88。7米,当年徐金戈多次登过此山,那时他还年轻,从山脚下到峰顶所用时间不过十几分钟,如今可不行了,在坐牢期间他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条腿的关节像是生满锈的轴承,隐隐发出“吱吱”的响声,才爬了一半就气喘如牛了。

徐金戈歇了三次,用了四十五分钟才爬上峰顶。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里的风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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