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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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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妈的臭小子,还敢跟老子来讨钱?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但想要这个月就给你没门!老子宁愿去夜总会,宁愿去澳门赌钱,都不会把钱给你。拖你三个月算客气的了,不给老子三分之一回扣,你半年都休想拿到这笔钱!〃

我的耳朵听着他天花乱坠的忽悠,以及用〃人格〃作的信誓旦旦的保证,眼睛却看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副嘴脸。

这不是幻觉和幻听,只有当我盯着对方的眼睛时,才能看透他内心真正的语言。

看着这个〃人〃夸张的表演,我被彻底地震惊了,也被彻底地激怒了,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人〃吗?毫无疑问这种〃人〃就坐在我的面前,继续眉飞色舞地信口雌黄!〃人〃究竟是怎样的动物?居然如此满口谎言,如此卑鄙无耻!

血液再度冲上头顶,仿佛有许多玻璃碎片,在切割我那几乎要爆炸的脑子。

第54节:第五章 绝望(12)

我终于失去了控制,从座位上愤怒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

〃哎,怎么了兄弟?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保证在三天之内,就把全部的欠款,都一分不少地打到你们公司账户上。〃

没错,这个〃人〃依然在撒谎,我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同时看到了他的心里话

〃这个高能是不是疯了?就算我一直欠着钱不给,他也不用这么发神经吧?呸,我才不会给你钱呢!三天?三个月都不给你!〃

我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了,〃不!我要你说你的心里话,再说一遍!〃

这下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了,就连服务生也摸不着头脑,不敢再上来端菜。

而这个〃人〃却还在装傻:〃高能,你是不是病了?〃

〃好的,你不肯说是不是?那我替你说出来!〃

随后,我看着他的眼睛,把他刚才那些心里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等我全部说完,他已目瞪口呆,连连摇头,〃不,不,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能够?不,这不可能,你一定已经明白了,是不是想通了?这就是〃潜规则〃,吃回扣的〃潜规则〃。只要心里明白了就可以,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无耻!〃

火山,爆发了。

在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我的拳头已砸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刹那间,大脑已容不得其他东西,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急剧分泌着肾上腺素,原始的欲望和冲动驱使着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打人的,只感觉拳头砸在硬硬软软的东西上,伴随对方痛苦的惨叫。

打,再打,拳头沾上了鲜血,热热的,湿湿的。

那个〃人〃开始还手了,激发了我更猛烈的攻击,我一边打一边狂吼着:〃去死吧!〃

我感到有一双大手拉开了我,然后无论怎么挣扎,就再也无法爬起来了。回头才发现是两个警察,原来有人打电话报警了,他们将我制伏拖上警车。

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

派出所。

时针已走到十一点半,接近子夜。

父母连夜赶了过来,从警察的手里将我保出来。他们不敢相信我居然会打人,幸好对方仅仅皮肉伤。那个〃人〃也好面子,怕被自己的老板知道,没去医院验伤就走了,否则我真有可能要蹲看守所,至少也得治安拘留。

妈妈又一次泪流满面,看着我身上的血迹基本都是别人的,心疼得说不出话来。爸爸则狠狠地看着我,忍不住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洗了一把脸,才发现额头和脸颊留下了一些伤痕。妈妈从24小时药店里买了些药水,轻轻给我的伤口涂上。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难过地低头不语,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再也不可能拿回那笔钱了。

走出派出所,父母要打车送我回家,我摇摇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想一个人走走。〃

〃一个人走走?你看现在几点了啊?〃妈妈又抱着我哭了,〃能能,我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有一肚子的委屈,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和妈妈好好说。〃

可我究竟怎么才能告诉妈妈呢?告诉她那个秘密?我能看到别人的心里话?不,这个秘密现在必须埋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真的不用了,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妈妈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高能,跟我们回家!〃

爸爸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了,但我后退了两步,第一次违拗他:〃不,让我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不要这样!能能,和我们回家吧。〃

妈妈难受地抱住我,不想让我一个人走在夜里。

然而,我无情地推开妈妈,独自冲入午夜街头的黑暗,一路流着眼泪狂奔而去……

第六章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写到这儿眼泪禁不住六下来,虽然时隔一年多之久,我已远在美国的监狱,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种疼痛感觉是这么真实,真实到心如刀割……

现在是2009年9月19日上午八点,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到了。

我把小簿子塞进抽屉。牢门自动打开,老马科斯活动着胳膊走出监房,我跟着他来到走廊。从旁边的监房跑出许多人,飞快地从我身边冲过,却被上层监视窗里的狱警大声警告。C区的囚犯大约有一半是黑人,还有不少拉丁美洲裔,而我这样的东方人只有一个。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途中有三道坚固的铁门,依次打开又关闭,可以确保不发生意外。

在十几名狱警的看守之下,最后一道大门打开——我看到了大地。

美国西部阿尔斯兰州的大地,极目远眺是数百英里外中年积雪的落基山峰。监狱的操场足够大了,打一场美式足球绝没问题。但在操场边缘是两道高高的围墙,还有几米高的带电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岗哨塔,那上面的家伙据说枪法都很好。

操场里近来几百名囚犯,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相互艘西部高原的阳光。有的人立刻躲到一边,进行他们的秘密交易。还有人聚集到一起,他们是监狱里的黑帮。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原来是比尔,拿着一个篮球,指了指一个破旧的篮球架。他是华尔街的白领,公司在经济危机中倒闭,他千里迢迢跑到阿尔斯兰州,开枪打死了自己的老板。我们给他一个绰号“嚎叫者”因为每晚他都会在监房里嚎叫。我沉默片刻,忽然从他手里抢走了球,转眼间已上篮成功。

篮架下走出一个高大的黑人,他拍了拍手说:“兄弟,也算我一个。”

他叫华盛顿,美国黑人常用的姓,因为抢劫了十七家超市而入狱。

我、比尔,还有华盛顿,在操场的角落打了几十分钟的篮球。我打得浑身是汗,几次被身高六英尺多的华盛顿盖帽。一些人聚在篮架下看着我们,但谁都不敢靠近,惧怕华盛顿的拳头。

放风结束,狱警们把全部囚犯赶回监仓。

回到C区58号监房,擦干身上的汗,坐下来打开抽屉,翻开我的小簿子,刚才写到“一路流着眼泪狂奔而去……”。

接着写我的故事——

午夜漫步。

我被保出派出所,却又逃离了父母。在黑夜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前头一片喧闹,无数霓虹灯闪烁,路边排列大大小小的招牌,不时传出乐队的歌声。

衡山路,这里布满了各种酒吧,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路边许多人在拉生意,尤其我这样年轻的单身男子,更成为众人招呼的对象。我丝毫没有理睬,仿佛身边繁华的不夜城已然消失,走进一片空旷的沙漠,抬头却不见星空。

精神有些恍惚,拳头还隐隐作痛,今晚怎么了?妈妈说我从没这么冲动过,从小到大也没打过架,头一回脾气那么暴躁,也是头一回有人被我打得满脸是血。

真实太愚蠢了!那个瞬间我彻底失控,现在却追悔莫及。就算那家伙真的不是人,我也没必要要这么做,非但不能要回货款,反而会伤害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个后果。

“高能!”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茫然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霓虹灯照亮了漂亮的脸蛋,我皱起眉头思索,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怎么,把我忘记了?我是马小悦。”

她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甩了甩带着香水味的长发。

“马小悦?”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老同学“唐僧”告诉我的,我们以前的班长马小悦,也是当年的一朵校花,我还谙练过她呢!

“我……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高中班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脏,脸上还有大家留下的痕迹,只得低头 道,“世界真是太小了。”

马小悦也很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啊,你过得还好吧。”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落魄,不敢面对初恋的梦中人(假如暗恋也算初恋的话),可惜她从不曾知道过。

午夜闪烁的灯光下,她发觉了我的不对劲,“高能,你脸上怎么了?”

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头道:“没,没什么。”

一辆银色的宝马530长轴距版呼啸而来,停在马小悦身边。

“高能,我先走了,再见!”

她打开宝马车门坐进去,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轻昵地捏她的脸蛋。

我什么都没说,自卑地后退几步,目送宝马载着马小悦远去。

身后是间小酒吧,传出吉他弹唱的许巍的歌。这样的夜我已无处可去,索性钻如酒吧,点了一杯黑啤借酒消愁。坐在远离吧台的角落,抓着疼痛难消的拳头,知道自己根本不胜酒力,却举起杯子大口灌下去——至少总比找人打架好些。

自斟自饮两大杯,已感到脑袋发胀,整张脸都好像烧了起来,心跳快了好几倍。一边听着歌手弹唱,一边莫数自己的脉搏,究竟麻醉了神经,却丝毫不能减弱心里的痛楚,反而像黑暗的池塘,将我沉入更深的水底。

当我要被麻醉和悲伤淹没时,一个女子走入朦胧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喊道:“马小悦?”

等她坐到我身边,才发现是另外一张面孔。

虽然光线昏暗,虽然醉眼迷离,我仍然在几秒钟后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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