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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手召来丫鬟,从托盘上取了一杯酒。
“皇上知道我有多固执,皇上也说过,闻书是不会变的,心不会变,样貌也就不会变,这第一杯,愿皇上平安还朝。”我双手端着递给他,他不接,我撒在了土里。
“第二杯……”手有些颤,才拿着杯子就撒出来几滴。
他突然伸手扶住杯缘,我由他结了茧子的手看上去,他比在邯州时结实了许多,添了些许风霜的脸也仍然透出天成的贵气,只没有了……
没有了唇角的笑痕,没有了周身的紫檀香。
“山色空濛之处,寂寂梨花,凡露枝头待坠……”
我愕然,竟问他:“寂寂梨花,皇上指的可是……我?”
“自然是你,”他看着远处,像是不愿多看我一眼,“那时的你,是朕见过最冰清玉洁的人儿。”
他的手松开,杯子向着一侧倾斜,我呆呆看着酒液从边缘滚出,滑过我的手滴落到衰草掩盖的泥土里。
风又劲了几分,丫鬟把最后一杯酒递给我,我换了杯子,用上双手才拿得住。
昼锦晒笑道:“朕不会喝你递的酒,现在的你……哼!庄公公没来,还带信给朕说别误解了你,照他的意思,朕的命还是你拿身子换下来的?”
已经痛不起来了,他的话只让我疲惫、麻木。
忘了他,忘了昼锦,忘了大魏,忘了皇上,连昼锦这两个字也要一起忘了。
也许做不到……我已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待记忆淡去。
喉咙里越来越腥,我对着他一笑,“皇上嫌闻书脏吗?还是嫌闻书是个妖孽?那……闻书就不为难皇上了……”
风吹凉了身子,连睫下垂落的泪水也冰透了,像是从撕裂开的冰缝下取出来,立即放到了我脸上。
我掩袖喝下那杯酒,放下杯子时里面还有半杯……艳红的血,还溅出一些,布在自己衣袖上,恰似怒放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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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达尔罕的笑容和草原上茸茸的新绿一齐到来……我熬过了最难捱的冬天。
他说,连冰雪都带不走我,那么,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把我从他身边夺走。
有些时候,连我也相信了他,相信自己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和他一起看草木生长,从稀疏到繁茂,再从繁茂到枯萎,一岁又一岁,在草原上闲看万物枯荣。
假如我能忘了我是一个佞臣,也许他的梦就会成真。
假如……我心中已了无九五之巅那个人的影子,我倒愿意相信达尔罕,无需忧虑也无从忧虑,这样的时日不是心中期盼已久的吗?
他总是望着我失神,好像我真的变成了草原上的晨雾,随时会从王帐的缝隙溜出,与外面的混在一起,叫他无从分辨寻找。
我回他一笑,从他湛蓝如天空的眼眸中望见了初春的关内,处处草长莺飞、抽绿偎红,当是多么美丽的景致。
再过得二、三月,紫云烟样的槐花盛极之后,柳絮又该飘飞在邯渠两岸……
他不会如那人一样蛮不讲理的摇晃我,硬要我专注于面前的脸,亦不会如那人一般狂傲霸道,逼我做违心违愿的事。
人生之伴侣,本该是他这样温柔体贴的罢。
闻书啊闻书,你还想要什么?
自天网疏漏之处逃逸的妖孽,为祸人间,终害得大魏朝纲混乱,无数黎民经受颠沛流离之苦,国破家亡之灾,那关内,就算花红柳绿,也是从哀骨累累的泥土之中长出……而你,躲在遥远的草原上,鄂族单于的王帐内,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常常自问,由晨至昏,一遍又一遍,心神困乏时才发觉,身边的人无声的看了我一天。
“单于,闻书有何好看的?竟可以看一天?”
他已不会像在邯州时那般巧舌如簧,直把我从地下夸到天上,金戈铁马已把他铸成了稳立风雨的大单于。
唯一留下当初少年影子的,只有固执,固执的追问一句:“子含,为何叫我单于?”
为何叫他单于?
我并不知道答案,只好低了头笑,在他恍惚的当儿回避开。
我是幸福的罢?只是无力挽留。
关内的消息不曾断过,那人冒着风雪平安到了雁州,王谈老将军一路将那人送回邯州,战乱之后,栋梁凋敝,民间疾苦,百废待兴。
没了闻书,大魏不会再君不君、臣不臣,他日富强也非奢望。
拂帐而入的风里没了雪的冰凉,我精神好时,达尔罕会带我去看波光鳞鳞的塔乌克湖,牧人的牛羊散落在草毯上,偶尔还有嘹远的歌声传来。
记得有一日,风从襟口钻入,激得我浑身打颤,许是穿得太厚,达尔罕尚未感觉到。
我抬眼寻了一遍,蓝天、草原、毡帐、牛羊,甚或欢欣歌舞的牧民都带不来一丝温暖,无奈之下只得低语:“好冷。”
又许是声音太低,他没听到,最后加了一倍力气说:“很冷,抱紧我。”
他大喜,紧紧拥我入怀,似是担心我受冻,连眼耳鼻口都要用唇一一温热,待从马背回到王帐后,也从脸温到了脚。
温存之时百般小心、千般呵护。
即使身在炽热云雨中,我的心底仍是冰凉一片,那丝风怎地如此刁钻?
我已无心给他,只怕这身子,也将辜负了他。
一天比一天近夏,对我来说,草原的风却一天比一天经受不住,他不敢再带我去骑马,耐不住我苦苦哀求,选了风静时抱我在帐前透气。
我展开五指看阳光从指间流泻,有些漏在掌心,便小心捧着抚在他脸上,笑语:“让它留在单于脸上,冬雪来时,只要有单于,鄂族就不会惧怕寒冷了。”
他大笑回我:“我鄂族人从不惧怕寒冬,你说留便留,我留下来也只为你一人。”
我佯怒道:“闻书何时怕冷了?”
他恬着脸说:“子含不止怕冷,还怕黑,最怕鬼。”
我骤然变了脸色,埋首不再理他,他猜不透是哪一句说错,沉默半晌说:“不要怕,我永远陪着你。”
王帐之内一直很暖,左一层右一层厚毡,还有三个座鼎地炉。
彻夜不熄的灯火,连帐外大片地方都支起风灯,从帐内偶然望出,也无甚黑寂。
可是有一处地方,我终要去的,他却不能陪我。
我勉强自己相信那里阳光明媚,绝不想那里可能又冷又黑……
不,不想。z
碧草莹莹,三月姗姗而来,那人派来使节,携十车金珠五十车绸缎换取扣留在此的半数朝臣。
我躲在内帐偷听,魏使念完赎回名单,独独没有“闻书”。
我想笑,笑不出来,似我这等奸臣小人,专以色惑人君,如何还能指望为君者牵念挂怀……
达尔罕将我抱起,原来我靠坐在了内帐门边,手足冰冷,他的体温已不能温暖这副身躯。
谁料想那天夜里我竟浑身发热,好似此生从未这么热过,额上的手巾未及片刻便被我蒸得滚烫,热了一夜,把鄂族之王的床榻尽皆汗湿。
长久的昏睡来临,梦魇之中,让我提早看到那个地方。
又冷又黑,还有许多飘飘荡荡的影子来去。
没有说要陪我的达尔罕,也没有那人。y
所幸还有清醒的时候,其实我早已分不清是醒还是梦,急急抓了他的手恳求。
再让我看一眼关内,只要远远的看一眼。b
那里有我烧毁了的故园,那里有我少年时的张狂,那里有看尽我荣辱的皇城赤墙,那里……那里还有那个人。
再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够了。g
闻书一生求过达尔罕无数次,没有哪一次这么恳切,也没有哪一个愿望这么深的、深深的期望实现。
我又跌回了迷茫中的地方,不知晨昏,不晓时光,只怕身处的就是永远,无尽、无终。
子含……
似是有人唤我,飘飘渺渺不闻来处。
子含……子含……
听得越来越模糊,我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已没了手,没了身躯。
子含、子含、子含……
难道是那人?只有那人会如此急切的喊我,那人说过,喜欢这样喊我,若我不应,是会生气的。
我很急,心内如火在焚,灼痛从胸臆中发出,顷刻传遍全身。
“子含!醒来,子含!我求你醒来!”
张开眼,达尔罕憔悴枯槁的面容映入眼帘。
原来……是他在唤我,身下是咯人的马鞍,他又带我来骑马么?
回他以一笑,刚想问他怎么变得如此邋遢不堪,他扬臂指向远处。
“子含,你要看关内,我带你来了,你看看,那不是关内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岭之下,草原尽头,雁州的四方城遥遥在望,雁州之后那片雾蒙蒙的山河,虽看得不甚清楚,确是关内无疑。
我一时呆了。
关内……他带我来看了。
我偏过头,脸靠入他怀中,只把目光停在他脸上,我说了的,让我看一眼,就够了。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配上塌陷的脸颊和丛生的络腮胡,看起来分外狰狞,在我眼中却英气十足,至少,从来没那么俊朗过,让我移不开视线。
刚刚的剧痛渐渐平复,四肢渐渐的没了知觉,就如身处那个地方一样。
眼帘越来越沉,我知道,这一次是永远的黑暗。
我用了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对他说:“对不起……”
闻书终要负你,那人毁了闻书的心,无心的闻书只能负你……
永熙六年十月,鄂族大军破雁州关,月中破邯州城,魏帝与满朝文物数百人被俘至关外,押于塔乌克湖。
永熙七年十一月,鄂族单于达尔罕接受魏朝纳贡,放归魏帝与半数魏臣。
永熙八年三月,魏帝屯重兵于雁州关,欲待魏臣尽数返回后挥军北上,不料鄂族单于达尔罕仅带少数铁骑游弋至雁州关外,所有大臣皆言机不可失,魏帝带千人队出关追击,衘尾追击两天后,鄂族单于达尔罕逃脱无路,自焚身亡,魏帝负伤而返。
鄂族失了单于,从此纷争不息一蹶不振,再难对大魏用兵,大魏损了元气,多年后才恢复生息,雁州一带边关和平了很长时间。
自雁州回来后,重登帝位的张宣日渐消沉,昔日威风凛凛的年轻帝王再无往日光彩,月余时间,落得病骨支离,御医束手无策,邯州人人惊惶,魏朝风雨飘摇。
好容易摒退了左右,昼锦独坐在空落阴冷的御书房内,这是赶工才修出来的,所有器具都是新的,但摆设仍和以前一样,他木然望着右侧案几,思绪翻回两月前,再也追不回来的那天。
达尔罕站在小山般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