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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茴睁着眼睛平躺在手术台上,她没有吸那种麻药,器械冰冷的感觉和猛地钻心的疼痛,让她掉下了眼泪。随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深埋在她血肉里的悲伤也一同被卸走。短暂的晕眩中她好像又看见了F中的那棵树,树下几个少年笑闹着环绕在一起,其中一个笑着走向她说:“先别走啊,一会我骑车送你回家!”
……
方茴没有看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在护士的催促下费力地提上裤子站了起来。很疼,的确很疼,疼得心都麻木了。她走出手术室,一步一步向门口等待着她的男孩走去,陈寻看见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稳了她。手臂处传来的力量反而让方茴有些瘫软,依靠着的温暖很舒适,而即将失去的预知又时刻敲打着她,没有爱的心,果然是空虚的。
走出医院门口陈寻横抱起了她,方茴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多好啊……”
“除了孩子,我们什么都有了……”陈寻把她往上颠了颠说。
医院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陈寻的颈窝,方茴的手臂,湿成一片……
那是陈寻与方茴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北京城突然陷入了疾病的恐慌,非典型肺炎来势汹汹,人们闻SARS色变。大学停课,物资哄抢,板蓝根脱销,市民都戴着12层口罩上班,一天天上升的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让安逸了很久的城市慌张了起来。那时候学生都上不下去课了,天天给自己的同学发短信,问其他学校的情况。中财、北交都比较严重,听说是封校了,所有宿舍都发一个体温计每天记录体温,不时有新的消息传出来,什么北大的一个教授一家都病了,建工去了好几辆120了,一片人心惶惶。陈寻他们宿舍里,高可尚在新闻出来第一天就跑了,按他的话说,管他什么警告什么处分,就是退学也不吝了,总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宋宁也早早就帮着林嘉茉搬走了。王森昭没有回家,他不想冒险,怕一个万一大老远把病带回家里去。陈寻则一直在学校待了二十多天才回去,说是熬过第一个潜伏期。
陈寻跟我说,他和方茴去的那家医院就是非典最严重的医院之一,他们是20几号去的,而非典爆发是在四月底,前后没差多少天。那时候他真的害怕过,他头一次觉得死亡离他们那么近,那么真切,不是小说和电影,而是每日在他们身边真实上演。爱情和青春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他甚至想过会不会和方茴一起死在这场灾难里,在一个地方火化,在一个地方掩埋。奇怪的是,想到这里他就不那么害怕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死也就死了。
但是他说那种感觉大概已经不是爱了,无论是方茴还是沈晓棠,他那会都没有爱的感觉了,只是想起来会觉得心底有点疼,然后就是疲惫和无力感。他累了,在爱与青春的这场看上去美轮美奂的剧目中,他彻底的累了。
后来在北京市政府和市民众志成城之下,随着医疗工作者的努力和小汤山医院的平地而起,非典的凶猛势头终于被渐渐控制住了。那之后陈寻曾独自去了他们经常走过的一个路口,和方茴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西走,和沈晓棠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东走。那时候这里总是繁华喧嚣,而当他现在来到这里,街道却安静异常,没有汽车也没有行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寻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街头中心,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漂浮无踪的白云,只觉得听到了时光行走的声音,他们的那年那月就这么从手边匆匆流走了……
W大在非典时期放了一百多天的假,回来之后好像每个人都有点变化。王森昭更忙了,高可尚更胖了,宋宁更“勤奋”了,据说他正式向林嘉茉递交了恋爱申请,结果林嘉茉却毫不客气地给撕了,结果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而看着准备齐全的宋宁,林嘉茉大笑着没再拒绝。沈晓棠在学校里没再和陈寻说过话,相反的倒是会和王森昭吃吃饭、上上自习。邝强也没再和陈寻打过CS,他后来曾经和宋宁抱怨没必要因为一个女的兄弟之间闹成这样,而宋宁摇摇头没有说话,没人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安全生产无事故的浪荡中,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当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时,方茴却再也没有回来。陈寻还是从林嘉茉那儿知道她离开的,那时候方茴大概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她走之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最后见过她的人应该就是林嘉茉,方茴堕胎之后她曾经在方茴家陪了她两天。两个女孩没再亲密得聊起什么,林嘉茉说方茴只是疯狂地放电影看,爱情片、战争片、灾难片等,在别人的故事里她们放声痛哭,却说不清哭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最后林嘉茉走得时候方茴拥抱了她一下,她们哭着互道再见,而那时林嘉茉根本就不知道,她们说的再见,竟然会是再也不见。
陈寻安静地听完林嘉茉说完这些,他没问方茴有没有提到自己,他知道方茴一定没有。她就这么走了,走得干净决绝,没给别人留下一点感伤的机会。把所有的美好和伤痛,都带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后来陈寻给乔燃和赵烨分别发了邮件,把他们分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包括2001年的那场大雪和2003年的那个孩子。赵烨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上面写着像乔燃风格的话,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而乔燃的回信同样简短,上面写着像赵烨风格的话,他说:你们混蛋。
再后来,那一年就匆匆过去了,年底的时候陈寻回了趟F中,他在大学中点燃了一支烟,看着青春无悔的校园,呼吸着没有了方茴的空气,他知道他们终于失去了彼此。
匆匆 匆匆那年 (大结局)
方茴说:“我真的很爱过,也真的很恨过,可是那些爱啊恨啊就那么匆匆过去了,现在想想我其实并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会这么来一遍……”
陈寻给我讲完他们的故事的时候,天边已经渐渐亮了。我抹了把脸,发现竟然湿漉漉的,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掉下了眼泪。
说实在的,我猜测过是陈寻抛弃了方茴,也曾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但是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想起2003年那个带着深切的痛独自一人奔赴远方的身影,我就格外的心疼。我想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方茴是软弱的,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是,在离开了所有亲人和朋友的日子里,在告别了匆匆那年的日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固执地将自己绵薄的爱情坚守到了最后。
但是我不再对陈寻持有偏见了,显然记住这场爱情的不仅仅是方茴一个,受到了伤害的也不仅仅是方茴一个。他们的青春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同时也抹上不可泯灭的黑白,但是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并且毕生难忘。
“嘿!你丫还真挺入戏的啊!”陈寻从厕所走出来,扔给我一条毛巾说。
我接过来擦了擦脸说:“滚蛋!你丫指不定都哭多少场了呢?功力早超过孟姜女了吧!”
“去你的!”陈寻踹了我一脚。
“你够能抽的,把我这点存货全造了!”我抖落着空烟盒说。
“这算什么啊!一晚上才一盒!当年我在我们学校门口就干抽了一盒!还下着大雪呢!烟头都熄了好几回。”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你丫典型的自作自受!后来呢?你们那帮人都怎么样了?”我问他。
“其实后来两年我和他们都没什么联系,以前我们那么好,天天在一起,但现在说起来都是听说谁怎么着了,呵呵,兴许这就是长大了吧!乔燃比较出息,考上了伦敦AA建筑学院,估计以后就常驻了,为我们开拓了海外根据地,去年回来我们见了一面,说是没有女朋友,只有要好的女性朋友,丫就是一文青,我们都懒得跟他咬文嚼字。赵烨毕业后单干呢,他网上那生意做到相当红火,据说是北京第一大供应商,他媳妇从长春跟他回来了,东北女人真剽悍,我看赵烨在她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兴许今年就领证了。苏凯在银行上班呢,老有任务,他都给我办了三张信用卡了!听说也贷款买房准备结婚了,新娘不是郑雪也不是林嘉茉,特逗,是相亲相成的,我们都没想到!嘉茉还和宋宁好着,她在一事业单位,现在正寻摸着跳槽呢,说工资不够买衣服的,还是上学时那样!丫宋宁简直是人精,当时毕业找工作,把用人单位都说傻了,现在已经升他们湖南分公司的财务经理了,别的都好就是老往外地跑,总给我打电话说在地广人稀的土地上想念首都人民。高可尚去公交公司了,我们都说发挥了他的最大价值。王森昭留北京了,彻底成了北漂,外地孩子找工作确实不容易,当初毕业没少吃苦。好在他学得好,能力也强,现在也是月薪5K的白领。沈晓棠最后和他好了,他们俩的事沈晓棠家里不同意,说不愿意让沈晓棠找一外地人,那天王森昭还跟我说沈晓棠她妈给了他一套《新结婚时代》的盘,让他好好看看,弄得他哭笑不得。但沈晓棠还挺认真的,嗨,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呗!”陈寻笑着说。
“沈晓棠跟王森昭好你心里不难受啊?”我好奇地问。
“开始是有点不舒服,但后来也不觉得怎么样了。老大确实比我适合沈晓棠,我觉得他能给沈晓棠幸福,所以就认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就算了吧。”陈寻仰躺在床上说。
“那你的那些发小儿呢?”
“白锋自首了,判了两年,算是从轻处理了。吴婷婷在东方新天地一旗舰店上班,平时老碰见明星和大款,天天嚷要傍一个,不过也没见她真傍上,她说自己是奢侈品营销行业,我说她就是一高级售货员。唐海冰和孙涛现在合伙卖衣服呢,互相说自己是老板,对方是伙计。我这外套就是他们给的,说在国外买好几千,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不错,都在西单开店了,叫‘晴天’精品店,是孙涛起的名。他最后还是没和杨晴好成,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