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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亦凡的思绪回到高二那年。
宋辞鬼鬼祟祟的用手捂着纸条,蹲在地上,以膝盖当桌子,埋头用笔沙拉沙拉的写着愿望。他抬头四顾那些神采飞扬的笑脸,不屑一顾。
如果这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槐树,能达成他们所谓的梦想,那这个世界,所有的努力与能力,都会成为空谈。
他不信命,只信自己。
弱者才有愿望,强者,只有欲望。
宋辞写好,长舒一口气,拍拍他:“你不写啊?”
“你写的什么?”他刚才脑中迅速扫了一遍,竟没有想的出,宋辞大概会许什么愿望。
宋辞低头看了一会叠成正方形的纸张,叹息:“算了,给你看也没什么丢人的。”
他接过来,纸上工整的字迹一目了然。
——爸,回来过年,别让她一个人。
他若无其事的看完,折回原样放回宋辞手里。
“是不是很可笑?”宋辞笑着,自嘲的问。
他没说话,目光穿梭在人群里,最终落在一个安静的小姑娘身上。
宋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小眼镜也在很认真的许愿。”
殷亦凡收回视线:“这种方式,百无一用。”
“是”宋辞苦笑:“实现不了的事情,才会孤注一掷。哪怕知道并不会灵验,也想去试上一试。愿望这东西,就是用来自欺欺人的。”
“你到底有没有许愿啊?”宋芷嫣又问了一次,把他拽回现实。
“没有”
“我许了。”宋芷嫣脸上挂满笑容:“我的愿望,就是嫁给你。”
他安静的听着。
“不祝贺我么?我如愿以偿了。”她仰起脸,笑意更甚刚才。
“祝贺你,殷太太。”
她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如果早知道这么灵验,我一定贪心的多许几个愿望。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想嫁给你。”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以后所有的愿望,我都会让你如愿以偿。”
她更加用力抱紧他,带着无限的眷恋与缱绻。
深深的,深深的把这个镜头。
留在了记忆最前端。
☆、34梦一场
——二十多岁,最美好的年华,为爱,以命相搏。
大三下学期,课明显少了许多。
宋芷嫣与石佳佳缩在一个被窝里,趴在床上专心致志的看着一场唯美的爱情电影。石佳佳用纸巾堵着鼻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芷嫣叹口气,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宿舍座机冷不丁的响起来。
宿舍老二接起来,冲宋芷嫣比划了一个手势。
“602中文系的宋芷嫣是吧?楼下有个男人找你。”宿管生硬的说完,就撂下了电话。
宋芷嫣套着衣服,石佳佳可怜兮兮的揪着她的衣摆:“小五,我还没哭完,你快点回来,不然一会情绪全没了。”
宋芷嫣遥遥的对着镜子系好最后一个扣子,轻声安抚她:“我很快就上来,等我一起看结局。”
两个人都没料到,这竟是她们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场对话。
宋芷嫣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楼下等着她的,是她已经几年未见的爸爸。
他神色慌张,全然没有与女儿再相见的喜悦,两个人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宋芷嫣就被宋业航拖上了等候在校门口的出租车,两人风风火火的赶回家。
反复确认几次没有人跟踪之后,宋业航锁好门,极力的平复着心情:“小嫣,出事了。”
宋芷嫣看爸爸的脸色,就知道兹事体大:“爸爸,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你呆家里别出门,三天之后,我带你去泰国。”
她的心在听到“去泰国”三个字之后狠狠的揪了一下。
“我不能走。”她很冷静的拒绝。
久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散发出一股酸朽的味道,宋业航看着倔犟的女儿,第一次露出了接近于严厉的神色:“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我们非走不可!”
宋芷嫣的眼泪在眼眶蛰伏着:“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业航捂着脸,坐到沙发上。
宋芷嫣追了过去,蹲在地上掰着他的膝盖:“到底怎么了?”
手掌下宋业航的声音慢慢飘出来:“爸爸这几年,一直在做非法的生意。”
宋芷嫣闻言跌坐到地上,眼睛发直。
“我跟殷伯伯已经很努力的往正路上走,可是我们欠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还了三年,终于看到了希望。”他长叹一口气,疲惫不堪:“可最后一笔交易,地点被泄露了,交易对方的仇家被引来,殷哥手臂中枪,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倒吸一口凉气。
“人,还活着么?”
宋业航沉重的点头:“捡回了一条命,已经转回了国内。现在外面谣传,是我出卖了他们,交易对方对我穷追不舍,应该是想,赶尽杀绝。”
“那殷伯伯怎么说,他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么?”宋芷嫣惊恐的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没用的,事实胜于雄辩。那边的人不会走漏风声,我们这边,先放了一个烟雾弹出去,混淆视听。知道真正交易地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年近半百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沧桑颓败的气息,一夜之间,头发花白了一片。
“爸爸”宋芷嫣抱紧膝盖,低低的哭泣:“我们要怎么办?”
“风家会帮我们的。这些年,你殷伯伯待我不错,我也有不小的一笔积蓄。孩子,跟爸爸走吧。我们到了泰国,重新开始。”宋业航缓缓蹲下,抱着女儿,眼底的浑浊混着泪,绝望至极。
“再也不回来了么?”宋芷嫣想起殷亦凡淡漠的脸,眼泪破闸而出。
“回不来了。”
“不行,爸爸,我不想走。”她哭的口齿都不清晰:“你再想想办法,你再去跟殷伯伯解释,他会想明白的,我不要离开这里。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还有没完成的愿望……”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所有有关于青春的炙热与疯狂,都落在这片土地上,我怎么能,做先离开的那一个。
我错了。
我不该贪心的奢望他接受我。
我什么也不要了。不要他全部的爱,不要他温柔以待。
我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这是我一厢情愿对他许下的誓言。
我都记得。
我不能走。
我怎么能违背承诺。
……
宋业航被逼无奈,把宋芷嫣锁在卧室中,不顾她的强烈反抗,哭喊哀求。
他焦头烂额的在外部署着一切,两天,转瞬即逝。
最后一个晚上,宋芷嫣不哭不闹,抬头看着停摆的时钟,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宋业航把晚饭送到她屋里,无声与她对望。
他喉结动了动,内心苦涩的快要把整个人淹没。
他呵护了大半生的女儿,他从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女儿,被他锁在房间里,两天之久。
她的眼神都空了,像不认识他一样,看了好久。
他为了她苦苦奋斗的那些年,最终化为伤害她的利器。
他不怕死。
他又何尝不想成全。
他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了几十年,铜皮铁骨,无可畏惧。
可是当女儿的安危也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惊恐如惊涛巨浪,让他夜不能寐。
他有办法出去顶下一切,不牵连女儿半分。
可是把她孤零零的留下,他不忍心。
他谁也信不过。
又有谁,能像他一样,一心一意呵护她,没有私心杂念,一份爱完整的无法分割。
这种无私倾献,除了父母,谁都做不到。
宋芷嫣僵直着小腿,毫无预兆的走过来,重重的,跪倒在父亲面前,她双手扶着地面,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
宋业航硬着心肠背过身去,仰起头。
“殷亦凡会有办法的,爸爸。你放我回殷家去好不好?一个小时,你给我一个小时……我可以拿任何东西来跟你换。”她的声音低而沙哑,放手,最后一搏。
他不应,她就一遍一遍的磕头。
额头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房间。
宋业航的眼泪落到了嘴角,眉宇不可抑制的颤抖,可是他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父亲。
是女儿唯一的依靠。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若心软,就该被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忘了殷亦凡。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他就是我的无限可能啊,爸爸。我跟你解释不清楚我到底多么爱他,可是你懂的,你是最了解女儿的爸爸,你一定能感受的到,对么?你不要这么残忍,你成全我这一次,行不行爸爸?”
关门声是宋业航最终给出的回答。
宋芷嫣绝望的伏地痛哭。
悲伤漫天而落,命运蛰伏在暗处,没留下一丝余地给这个濒临崩溃的女孩子。
若天不怜人,那她只能,逆天而行。
深夜悄然降临,宋业航被一声巨大的脆响声惊的头脑发麻。
他按着桌子,风驰电掣跑出卧室。
抖着手开了几次门锁才把门打开。
宋芷嫣的卧室窗户上,一个硕大的黑洞像死寂之夜的血盆大口,恐怖而狰狞的宣布着一切的凋零。
他几步上前,看着女儿缩小成一个点的远去背影,瘫坐在地上,力气尽失。
他终究是小看了她对殷亦凡的感情。
二十多岁,最美好的年华,竟为爱,以命相搏。
多傻啊……孩子。
你这一走,是不要爸爸了么?
……
宋芷嫣瑟缩在殷家大宅的一个角落,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树叶成片的在她头顶迎风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