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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中毒之事,是他错,他明白,可这又不是他让人下了的毒?
他只一次未护好她,难道便要被直接打入地狱,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当然不肯接下这枚发簪!
可他不接。宋氏便一直保持着递出簪子的动作。
僵持了会,谢元茂终是捱不住,声音苦涩地道:“你将这簪子还我,可是当真要同我和离?”
宋氏抬起头,一双眼明亮清澈,只带了薄薄血色的唇微微开合,声音喑哑:“若是,如何?”
“我早便说过,我不允!除非我死,否则断不行!”谢元茂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一来他心中本不愿意。二来众人都逼他就范。他自然愈加不肯答应。若答应了。他还有什么骨气可言?
然而这一回,宋氏却像是看穿了他,蓦地冷笑了声,“六爷别怕。妾身不会同你和离,便是哥哥一再要求,亦不会。”
笑意是冷的,声音亦是冷的。
听得谢元茂瞠目结舌,这样的宋氏,他还是头一回见。
明明不久前,眼前的人还是个会扑进他怀中哭泣的柔弱妇人,虽时有强硬,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冷戾的一面。他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半响才挤出几个字来:“这便好……这便好……”
可是这话才出口,他便听到宋氏笑了起来,“六爷放心,妾身会跟着你。至死方休!”
最后四字被她咬得重重的,骤然没了南边自带的软糯悦耳,反倒是猛然间变得犹如利刃。
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活了下来,可宋氏却觉得自己已然死过一次。
弥留间,也让她彻底觉悟。
且不论谢元茂答应不答应和离的事,长房几位也绝不会答应。
他们因了她跟白氏的旧交,才一力让她守住了自己的正室之位,安安稳稳地坐住。而今,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看到了希望,怎么会舍得放她走?
——困局。
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困局。
因而她自醒来,便不曾想过和离之事。
可既走不得,也就休怪她今后不贤良淑德了。
不等谢元茂开口,她忽然将手中簪子往地上一掷,便又低下头去:“六爷带了这物,回去吧。”
谢元茂被她的几句话说得茫然不知所措,呆愣愣地弯腰捡起了发簪,口中一片酸涩。
与卿结发,故以绾发之簪明志。
而今,这枚发簪,却冷冰冰地仰在他的手心里,钗头上的字,似在讥笑他。
谢元茂嘴角翕翕,方要开口,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江嬷嬷扯住胳膊拽了出去。
“六爷请回,小姐该歇了。”
谢元茂恼火地盯着江嬷嬷,握紧了簪子要再进去,却被赶上来的宋延昭一把拖了出去,“你既无法照看阿柔,那留着做什么?”
谢元茂不满,大声喝道:“我怎不能照料?这是谢家!这玉茗院是我的院子,难道我能不能留还要大哥说了算?”他终于将心中憋着的不满之话尽数说了出来,说得这般袒露,甚至忘了给自己留些脸面。
宋延昭听了,神色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扭头便走。
“大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元茂见他走,面上不由浮现懊恼之色,可人已走远,他只得苦着脸大步离开。
庭院一角,正坐着背书的谢翊瞧见了,忙出声喊他:“爹爹——”
可那抹背影仍旧越走越远。
谢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颓丧地丢开了手中书册,“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谢姝宁捡起书,冷静地拍拍他的背,摇头道:“是我们不要他了。”
正文、第074章 花宴
入了夏,各色草木愈加葱茏,妍丽的花一一绽放,一日胜过一日,园子里一片旖旎风光,万紫千红。
暖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纷乱的香气。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红得似火。日光落下来,又似碎金,被葱郁的枝桠给打成了斑驳疏影。
一大清早,谢家长房的门前,便渐次有马车停下。停在最前头的那一辆,珠翠华盖,高头大马毛色水滑油亮,处处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左边车壁上,有个硕大的字——燕。
可惜谢姝宁没有瞧见,若不然,她定不会陪母亲前去赴宴。
距舅舅离开已经半个月,她念着母亲一直不大开怀,便怂恿母亲应了长房二夫人梁氏的邀约,参加今日的赏花会。
长房两位长者居的地方植满了梅树,除此之外,花木最多的地方应当便是独属二夫人的那个小园子了。花园并不大,但胜在里头的花木品相繁多,如今都开了,着实叫人目不暇接。今年入夏,二夫人早前让人想法子种下的子午莲更是开了花。
听说这池子午莲同常见的不同,一池七朵,正是七色,极罕见。又因不适北地的环境,不易成活。如今被二夫人种了出来,自然是要想法子叫京都的贵妇们都瞧一瞧才好。
春日里,她因怀了身子,怕胎儿不稳,故鲜少出门。后头长房老太太又病倒了,一群人更是不大出门走动了。
好容易,长房老太太的身子又突然好了起来,除了瘦些精神不大如过去了,吃了些苦头,倒也没什么。她的胎也稳,杭太医说她身子不错,所以一众人的心境就又都开阔了起来。
七太太提议开个赏花会,她也就笑着允了。
怀孕后,她的脾气倒莫名好了许多。
众人皆言。她这一胎肚子尖尖,又喜酸,定然是个儿子。
她听了自然欢喜。
见了谢姝宁,她便笑着招招手,等人到跟前,她就问:“都说咱们家八姑娘聪慧,你倒是说说二伯母这肚子里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一旁宋氏听着不由微微紧张,生怕谢姝宁说错了话。
可谢姝宁又不是真的孩子,哪里会不知道这会二夫人想听什么,当即甜甜笑着道:“阿蛮知道。二伯母肚子里的是个弟弟。”
一行人便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二夫人又问:“当真?若是个妹妹可如何是好?到时可要罚你?”
谢姝宁佯作生气。嘟起嘴恼道:“二伯母胡说。这里头的定然是个弟弟,怎会是妹妹?”
“你这丫头倒是知趣。”二夫人听得高兴,遂吩咐身后的丫鬟,“去。摘一朵开得最好的花为八小姐簪上。”
能得二夫人这样一句话,便是赏花会上最大的荣耀。
谢姝宁自然跟着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可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笑不出。
舅舅只呆了几日便要离开,这是她没有料到的事。两地距离遥遥,来一回并不容易,且这之前他们便已经许久未见。她清楚,舅舅对他们的亲情深厚,故她始终以为。他至少会在这呆上月余。
可结果,不过寥寥数日。
但舅舅离开之前,曾领着她悄悄说了会话。
他们舅甥之间,感情一向极好。
说话时,他语气怅然。叫谢姝宁一听便知,他这是不得不走。可为何?舅母跟表哥这一回虽未跟着一道来,但也不必就这般急着赶回去才是。可她此时合该是年幼无知的年纪,她又能怎么问出心中疑惑?
然而当舅舅半开玩笑地说出那句“舅舅惜命,只能先走,等日后阿蛮长大了,再来见舅舅,舅舅领你去沙漠里骑骆驼”时,她心中的话便有些憋不住了。
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她呆滞地望着他,想问不敢问。
宋延昭察觉,笑着捏了捏她已然瘦下来的脸颊,道:“怎么了这是,可是有话同舅舅说?”
刹那间,她心里的话便涌到了嘴边,看着他年轻俊朗的脸,那些话自唇齿缝隙间一一冒出。
她说了不该说、不能说的话。
她一不留神,近乎被蛊惑一般,说出了本该一生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她说,“舅舅,你相信一个人能活两世吗?”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原本蹲着笑嘻嘻同她说话的宋延昭蓦地跳了起来,面色张惶,半响才咳嗽两声道:“阿蛮你近日可是又看话本子了?”
她幼年极喜欢搜罗些市井话本来看,可是对今世的她而言,其实已足足有十几年未曾阅过了。不知为何,想起这时,她忽然伤感起来,内心忧郁几乎喷薄而出,阻都阻不了。她哭丧着脸,不敢看他,喃喃自语:“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的事,为何我却遇到了……”
她说得轻,宋延昭却仍听见了。
他身子僵住,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阿蛮?”
话音落,轮到谢姝宁僵住了,“我是。”
宋延昭瞪她一眼:“臭丫头,那你胡说些什么,到底都看了什么话本子,满口胡诌。”
谢姝宁瘪着嘴,有些想哭,“不是话本子呀舅舅!是真的!若人不能活两世,我如何又能见着你,见着娘亲跟哥哥——”说着,她真的哭了出来。许久了,这些话她一个人憋着,已经许久了。
然而宋延昭听了她的话,方才的慌乱之色却反倒是没了,重新镇定下来。
“你是阿蛮,但你活了两世?”他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扶着她窄窄的肩,面色凝重地问道。
谢姝宁见他镇定,蓦地也镇定了下来,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却听到宋延昭道:“这世上的事,何其古怪,什么都有可能。”
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宋延昭忽然道:“阿蛮,舅舅同你玩个游戏可好。你问舅舅一个问题,舅舅问你一个,谁也不得说假话,如何?”
她听得一愣一愣,应了。
随后,她被宋延昭一句又一句将话都套了出来。而她,也从宋延昭口中得知了惊人的事。
五十年七前,西越的帝都,如今的京城,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一桩极骇人听闻的命案。而这个案子,至今未破。当年一共死了七个人,皆是京中一等一的勋贵人家。而今,有些人家已经没落了,而有些则更为昌盛。失去了世子爷的那几户,更是满京都寸土寸土地翻找凶手。可过了几十年,依旧毫无线索。
同时,在当年,还发生了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