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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哥哥累了,真累了,以后你就自个儿玩吧……”庆隆帝站起身来,背脊已经已经有些佝偻,站在身形高大的端王爷面前,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不过老哥哥给你留了份大礼,你别客气,好好接着。”
说话时,庆隆帝一直在抓束着的发,直抓得七零八落,模样狼狈。
端王爷陡然发觉,庆隆帝似是疯了。
他的确恨庆隆帝,恨得厉害。
所以他才不愿意直接抢了皇位来,他就喜欢看着庆隆帝坐在这位置上忧国忧民,最后却还要来问过自己才能下决断的可怜模样。所以他恨着,一日日折磨着他。
但如今,庆隆帝竟疯了?
他知道庆隆帝在吃丹药,甚至连五石散都寻摸了出来,因而如今整个人才会又干又瘦,身躯佝偻。
他还没玩够了!
一把丢了掌间暖炉,他大步上前,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庆隆帝“嘿嘿”地笑,却不说话。
他忽然一把推开端王爷,俯身往椅边一歪,“嗤啦”一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来,往自己脖子上重重一划——
殷红的血喷溅而出,洒了端王爷身上的青织金蟒绒衣大片。
端王爷愣住了。
庆隆帝一直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可今日,竟如此果决!
长剑上鲜血淋漓,隆冬时节,天气甚寒,那剑上的热血还湍湍冒着热气。
端王爷真的懵了。
他缩着脖子,蹲下身去,伸手去探了探庆隆帝的鼻息。
冷得好快。
他白着脸,霍然起身往外走去。
门口汪仁瞧见他衣襟上大片的血,却只是笑了笑,躬身行礼:“王爷就这么走,怕是不成样子。”
端王爷冷笑:“好你汪仁,这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情?”
“王爷说笑,奴才不过是个阉人,能知道什么。”汪仁垂眸,声音轻柔,却不显女气。
明明是个太监,身上却并没有那种大多太监有的过重脂粉气。汪仁,就像个温柔的青年。
可端王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岂会相信他的鬼话,当即勃然大怒:“老东西还干了什么好事?”
汪仁轻笑,“赐死了皇后娘娘同端王妃。”
端王爷傻了眼。
“您前脚被宣进宫,后脚赐死的诏书就送了出去。这会怕是尸身都已经凉了。”汪仁笑着道。
端王爷的正妃,是皇后的亲妹妹。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端王爷看着漫天飘雪,头一回觉得自己完全看不穿庆隆帝的心思。这么长久以来,他一直都将庆隆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这一回,他是真的看不穿了。
汪仁倒是旁观者清,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于是,他便不再吭声。
端王爷亦不再问,皱着眉头大步往外头走去。
这一回,他一贯因为怕冷而缩着的脖子,也直了。
然而他还未走出皇城,京都的大街小巷就已经传遍了端王爷人面兽心,逼宫篡位,杀了皇帝皇后的事。很快,这话就已经连三岁小儿也都知道了。谁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可是飞快地就传了个遍。
端王爷也总算明白了。
庆隆帝这是在逼他不得不做个不仁不义的暴君。
他汲汲营营十数年的名声,霎时就毁在了几句话下。
这般损人不利己,端王爷冷着脸想,庆隆帝真的是疯了。
正文、第087章 改朝
庆隆帝死在了自己即位后的第十八个深冬里。
死在同一日的,还有他的皇后跟太子。
这一年,谢姝宁八岁,迈过年,便足足九岁了。然而一整个冬天,她面上都没有露出过丝毫笑意。其实不说她,京都里旁的那些人家,又有谁是敢笑一笑的。去岁,众人都还在夸,庆隆帝同端王爷手足情深,在皇家里极难得。如今倒好,个个被打了脸,肿得老高,一碰便生疼。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但腊梅开遍,香雪无垠。
往年这时候,各家就都该四处下帖子,邀人一道赏雪烹茶了。
然而今年,却是一点声息也无。
国不可一日无君,庆隆帝宾天后的第七日,端王爷就坐上了龙椅成了西越的新任皇帝。
外头皆传,端王妃为表其心,自缢而亡。一时间,暗地里的舆论倒都觉得是白侧妃的错了。只如今,端王爷即位,白侧妃被封了皇贵妃,因后位空悬,故由她执掌六宫。虽不是后,却也称得上母仪天下。
那些蜚语,自然就更是不敢叫宫里头的人听了去。
纪桐樱被封了惠和公主。
自这之后,谢姝宁便再没有见过她。
早先只是郡主,她又得宠,所以才能高兴了便往谢家跑。如今她成了公主,自然就不可能再时常来见谢姝宁。这一点,谢姝宁再明白不过。宋氏倒有些怅然,努力劝慰了她几日。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
于谢姝宁而言,身为重生者,当事态的发展同她所知的开始截然不同时,她就会开始惶恐。前一世,庆隆帝也是个软弱无能的帝王,可是天下太平,他虽无大才,却也没做过多少错事。谢姝宁牢牢记得,庆隆帝驾崩的那一年。是他即位的第三十四个年头。
西越历史上的皇帝普遍不长命,庆隆帝在其中已算是极长命的一位。
彼时,燕淮已经成年,史称嘉明帝的十五皇子那会也已七岁了。
可眼下,莫说燕淮还未长大,原该被他扶上帝位的十五皇子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庆隆帝已然仙逝,小淑妃要上哪里去生一个十五皇子出来?
从没有哪一刻,让谢姝宁觉得如此惶恐。
没了十五皇子,却由端王爷登上了帝位。那接下去的事,是不是每一件都会随之改变?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日日愁眉不展。母亲活了下来。哥哥也活了下来。可西越却改朝换代了。
端王爷即位,改元太广,称肃方帝。
又一场大雪纷纷落下时,庆隆帝后大殓。当天夜里。端王爷就病倒了。
他一贯身强力健,这场风寒却来势汹汹,很快就高烧不止。已晋为皇贵妃的白氏在病榻前守了三天,他才好转起来。这之后,他就迅速消瘦了下去,身子大不如从前,开始时不时便要传太医请脉。不过好在都不是什么大病,煎了药吃上几服,养个数日也就好了。
宫外便有人穿。这是庆隆帝的冤魂不散,仍在宫中的缘故。
肃方帝日处深宫,自然是阴气入体,无法彻底痊愈。
太医院想尽了法子,也未能开出断根的药方。
很快。到了除夕。
因了庆隆帝的丧事,这个年举国都是过不畅快的。屋檐下仍挂着的白灯笼,也没有撤下换上喜庆的红,仍旧任由其同白雪混在了一处。国丧期间,不得喧闹,许多事便都免了。
当天夜里,临近子时,谢姝宁仍毫无睡意。
谢翊坐在她边上,打着瞌睡,醒来见她歪着头在翻书,不禁奇怪:“你今儿是怎么了,这看的是什么书,竟这般入神?”
谢姝宁冲着他笑,将手中书册一合,露出书封与他瞧,道:“是史书。”
大越纪年四个字工工整整地印在上头,墨色陈旧,似乎已有些年头。
谢翊愈发觉得奇怪,凑过去抢过书一看,又问:“你在瞧哪一段?”
“战乱。”谢姝宁轻声吐出两个字,伸了个懒腰。
百年前,西越朝还叫大越。
后来战火纷纷,当时的皇帝领着一部分宗室匆匆西逃,才活了下来。再后来,以如今的燕家、万家为首的几大武勋世家平定了战乱,才又迁都回了京都。百年前,京都还叫凤城。
谢姝宁蓦地一伸手,又将书给抢了回来,嘟哝一句:“哥哥别看了,左右科举又不考这些。”
“你都会背了,又看什么?”谢翊不服气。
谢姝宁就笑嘻嘻地将书放到了一边,道:“哥哥怎么知道我会背?”
这一世她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奇佳,可算是过目不忘。自打谢姝宁发觉这事后,便开始拼命汲取书上记载的那些往事来。五十年前的那桩谜案,她相当好奇。可是翻来覆去寻了许久,却始终不曾发现点蛛丝马迹。
“父亲当着我的面将你夸了又夸,说我尚且不如你,我怎会不知道。”谢翊瞪她一眼,“好在你是个女儿家,不然我可真想揍你!”
谢姝宁佯作惶恐状,“哥哥好凶!”
兄妹两人过了年就都九岁了,年纪越大便越是不如幼时亲近,这是不可避免的。谢姝宁想着,便有些伤感。前世她未能看到哥哥长大,实在是遗憾。再后来,酷似哥哥的箴儿也不在了,于她,更是痛彻心扉。
而今哥哥好好活着,她一日日看着他长大,便恍若也瞧见了箴儿的成长,心下难得安慰了许多。
正感慨着,卓妈妈便来请人了。
去岁,江嬷嬷说她年纪日长,桂妈妈这些年又多是呆在宋氏身边的,便另寻了个卓妈妈做她房里的管事妈妈。
卓妈妈性子沉稳,比桂妈妈聪明能干,谢姝宁很喜欢她。
原本子时一到,燃放的爆仗声就该响彻云霄才是。但今年,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幽幽的火光在夜风里摇曳。谢姝敏胆子小,被火光吓得“哇哇”大叫,不肯要乳娘抱,非要缠着谢元茂。可谢元茂这会要“迎神”,哪里顾得上她。乳娘没了法子,只得来寻宋氏。
谢姝宁就站在宋氏身边,听到她冷淡地道:“既这般闹腾,就抱回去海棠院吧,莫要惊扰了神灵。”
乳娘抱着谢姝敏,嘴角翕动,讷讷道:“是六爷吩咐了让九小姐一道候着的。”
言下之意,宋氏说要她将人抱回去,是在为难她。
谢姝宁就扬声说了句:“夜深了,惊了妹妹,可如何是好?”
这丫头原先就有些痴傻,这要是再被吓掉了魂,可就成真傻子了。乳娘迟疑着,又看看宋氏的脸色,到底是准备带着人退了下去。可谁知,这还未走出两步,乳娘就“哎哟”惨叫一声伸手捂住了眼睛,将谢姝敏囫囵摔了下去。
好在随侍在谢姝宁身侧的月白眼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