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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眉凤目?
谢姝宁暗自嗤笑一声,还真亏李妈妈说得出口。谢家的下人同主子皆是一个德行,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偏偏一个两个全是半桶水晃荡,尽会用些不着调的词。谢翊不过一个四岁的小童,哪里就当得起龙眉凤目四个字。更何况,如今这时节,龙凤二字焉是谁都能用的?单凭这句话,便打杀了李妈妈也是能够的。
不过这些话,她此刻也只能暂且埋在心底。
倒是谢翊,因年纪小故听话只听半截,闻言便扬声道:“我自然是同爹爹生得像的!”
正当此时,外头又响起了一阵轻缓匀称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去瞧,却见帘子不知何时被撩起,门口立着个身量不高的身影。
李妈妈原本站在炕前的小杌子边上,等看清来人慌张地一动,小杌子便被带得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她急忙行礼,口称:“四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我下了学听说弟弟妹妹来了,便来瞧瞧。”帘子被掀得更开了些,原先看不清楚的身影便渐渐清晰起来,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不过十岁上下的模样。
谢姝宁靠在炕头摆着的缎面靠背上,淡淡看来人一眼,眼神澄澈,静谧剔透。
她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父亲失踪后,陈氏捧着牌位进了门,此后又等了父亲四年,却依旧不见踪迹只得狠下心肠来认定父亲是真的死了。可谢家三房没有男丁,这绝户二字如此凶猛,定然是不能就这般下去的。
一门两寡,迟早是需要一个男丁来支撑门户的。所以也就只剩下了过继一条路。
可因为谢元茂的事,三老太太同长房老太太闹僵,这一次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从长房再过继一个孩子了。
何况,孙辈里头,长房的男丁也不兴旺。
二房原本也凋零过,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些人,当然也是绝不会舍得给三房的。谁叫三房如有魔咒般,男丁接二连三地便死绝了呢。这搁了谁,都是不敢继续淌浑水的了。
所以两年前,陈氏便只能从谢家某个旁支里过继了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儿,取名谢琛。
这便也就是方才李妈妈一直在同她絮叨的人。
她的另一个哥哥,四少爷谢琛。
此刻,今年已经九岁的谢琛,正静静放下帘子,打量着他们兄妹俩。
“四少爷,您来这,太太可知道了?”李妈妈看样子同谢琛并不陌生,此刻见他进来,也并不阻拦,只是面色微异地道。
“我看一看便走。”谢琛避重就轻,摇摇头。
谢翊从热炕上爬下来,踩在了地上,看着谢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蔷薇便急忙俯身将他抱回炕上坐定,为他穿鞋。
谢琛则往后退一步,“我是你四哥哥。”
谢家二房跟三房人丁都不兴旺,所以论序的时候,诸人皆是三房一道排行的。故而谢琛行四,谢翊行五。谢姝宁却已是排到了八。谢家这一辈中,男丁不多,姑娘却生了不少。
李妈妈也紧跟着道:“五少爷,这是四少爷,您的哥哥。”
“我舅舅说,我是我们家的长子,我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妹妹!”谢翊背着手站在炕前,“你怎么会是我四哥哥?”
不等人开口,他又嘟嘟哝哝地道:“若说是表哥也不对,我只有一个表哥,可是舅舅说舒砚表哥的眼睛是蓝色的……”
“蓝色的?”李妈妈闻言,惊讶地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讪讪别了别脸。
谢姝宁也跟着讶异了下。
她舅母是舅舅在关外娶的姑娘,生得同西越人不同,头发像日光金灿灿的,眼睛却似蓝色湖水泠泠。不过这些她也皆是听说罢了。她的舅母跟表哥,前一世她到死也未曾见到过。
母亲带着他们入京一事是避着舅舅的。舅舅是个暴脾气,母亲说若是被舅舅知道了父亲在谢家还有一个陈氏,舅舅定然是不会让他们北上的。所以从来不肯违逆舅舅的母亲,头一次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这一件,怕也是错的不能再错的一件事。
正想着,她便听到谢琛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蓝色眼睛的人,你莫要胡说。”
第013章 偷听
更新时间2014…3…9 14:02:31 字数:2156
谢翊闻言,急巴巴地辩驳:“怎会没有?我舅舅说舅母跟表哥便都是蓝色眼睛的!”说完,像是为了寻求肯定一般,他又转过身来看向谢姝宁,“阿蛮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哥哥说的是。”谢姝宁一丝迟疑也无,无条件肯定了谢翊的话。
这是她的兄长,是她重活一世后好不容易才重新见面的兄长,她自然是绝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让他觉得无力。
倒是谢琛,见谢翊一副急切的模样,不由放软了声音:“我……我没别的意思……”
谢翊却不肯领情,只别过头去:“你不懂!”
谢姝宁抿着嘴微笑,她的哥哥,到底还是年幼,就算再懂事乖巧又能如何,左不过还是孩子心性。她又悄悄打量了眼谢琛,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眉宇间却有些紧张之色。
“五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见多识广,当真是难得。”李妈妈见局面微僵,急忙打起了圆场。又想着小孩子爱听奉承话,便率先夸赞了谢翊一句。可说着话的时候,她心中却暗自嘀咕着,这宋氏竟然还有个蓝眼睛的外甥,这可不是妖怪嘛!不由诧异惊惶起来。
“我这就回去了。”谢琛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声说了句便转身甩了帘子出去了。
因走得急,帘子落下时带进来一阵风雪。
李妈妈赶忙过去将帘子重新整理一番,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这才重新走近了热炕。
谢姝宁只冷眼看着,也不理会这屋子里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静静想着心事。
前世里,她对谢琛,也是只有一个“厌”字的。
一开始,宋氏有她跟哥哥这一双儿女,陈氏一无所出本势单力薄。可奈何陈氏膝下还有个谢琛在,虽只是嗣子,到底也是她的儿子。这么一来,陈氏的腰板莫名便又直了点。
然而陈氏生下了谢姝敏后不过两年,便又有了一个儿子。
从那以后,谢琛这个嗣子在三房的身份便变得尴尬起来。他是谢元茂跟陈氏的儿子,却不是正经的儿子,府里有着正经的少爷,他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再后来,她总算是学聪明去讨了伯祖母的喜欢,被接去了长房。可谢琛,却只能在三房一日日艰难地活下去。
现在想来,谢琛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谢姝宁想着便觉得心中郁郁,索性扯了被子蒙头躺下。
“阿蛮,你又要睡?”谢翊见状不由惊讶地道。
谢姝宁隔着被子声音闷闷地应了声。
谢翊便道:“那你睡吧,我去寻爹爹去。”
父亲喜欢她多过哥哥,哥哥却喜欢父亲多过母亲。谢姝宁知道他这是大半年不曾见过父亲,如今不想离了人,便也舍了想要让他跟自己一块窝在炕上的念头,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目送他而去。
蔷薇自然是要去送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个李妈妈。
谢姝宁看着她便觉得心烦,“我要睡了,你也出去吧。”
软糯的童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烦躁,李妈妈听得一怔,而后才盯着拱起的被子抿抿嘴,走了出去。外头的雪势似乎又大了些,李妈妈隔得远远的看了两眼,扭头吩咐守门的两个小丫鬟道:“都仔细着些!”
说完,见谢家的两个小丫鬟喏喏地应了,她才转身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的谢姝宁却一直睁着眼躲在黑暗中。
只隔了床被子,似乎就成了两个世界。
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她叹口气,掀开了一角被子坐起,紧抿着嘴隔着厚厚的玻璃纸看向窗外,模糊的人影正飞快走过。
谢姝宁想起方才突然出现的谢琛,显然是出乎了李妈妈的意料,所以这会李妈妈定然是忍不住要去向陈氏报告消息。
“珍珠,你方才可瞧见李妈妈那张狂样了?不过也是同我们一样的奴才罢了,偏生她似乎高人一等,叫人瞧着就生气!”
“你小心些,莫要叫人给听去了。”
“怕什么,咱们这房本来人就少,这会都跑前头去了这里哪会有人!”
“小声点,八小姐还在里头睡着呢……”
“莫说她睡了,就是醒着又能如何,那般大的丫头能听懂什么?”语气仍旧焦躁,可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再者说了,我听我娘说,老太太虽答应了六爷这事等过了年再说,可就里头那位,将来怎么都只能是个庶出的……”
“这……你怎么知道?你娘告诉你的?”
“哪能啊,我前些日子听见我娘跟老太太身边的秋喜姐姐说话,听来的。对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好了好了,你就当我是那锯嘴葫芦,保管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
“……”
谢姝宁安静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何处不对劲。思来想去,困意莫名就又涌了上来。她在来京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如今虽是好了,可却还是渴睡。她揪着被子,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竟又沉沉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来,便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桌上的蜡烛似才点上,昏黄的光线倒不是过于刺眼。
她躺在那,睁着眼却恍若隔世。
耳畔渐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她便看到母亲在她眼前俯下身来。母亲换了身樱草色的缎面狐皮袄子,出挑的颜色更是衬得她肤白赛雪,面若桃李。她一动,耳上戴着的翡翠耳坠便在谢姝宁眼前晃晃悠悠地摇荡起来。
那样透的水色,几乎能越过其看到后头的烛芯。
“阿蛮可是睡得不舒服?”宋氏轻声道,“这炕想必是睡不惯,等晚些,还是搬去床上睡吧。好在如今这时候,南边有的东西,北边也都有,等过些日子便都习惯了。”
听母亲细细说着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谢姝宁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