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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了一气钱家珍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离婚;太缺德;骂了一气;才议论起陈道生和于文英;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辈分不对呀!
陈道生和于文英的那顿晚饭吃掉了十八块六毛钱;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自己掏钱吃的最奢侈最挥霍的一顿饭。不管怎么解释;这顿饭都会让三圣街所有人产生怀疑;首先陈道生和于文英他们自己就很怀疑这顿饭的内涵;显然这不是为了吃饭而吃的一顿饭;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补偿陈道生失去的晚宴;是为了享受病人家属的奖赏;是为了解释冲突中将错就错的误会;是为了释放辛苦了一个多月的疲劳;是为了大胆地拉近俩人楚河汉界的距离?都是又都不是。这顿饭对于陈道生和于文英来说主题相当复杂;他们谁都没弄清楚;所以最后的意义也就停留在了花生米卤猪肝和啤酒的味道中了。
陈道生每月挣的钱全都还债了;每户一百块;按每月还八百块钱算;一遍轮下来三百多户要四年多;怎么算陈道生这辈子也还不清债务;但眼下这个收入是他在双河所能挣到的最高收入;离婚后的陈道生了无牵挂;这让他可以安心挣钱还债;所以婚姻的破产没有给他太大的痛苦;或者说陈道生压根就没时间痛苦;倒不是陈道生是一个不懂感情的冷血动物;而是他的情感、生命、血液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就像在枪林弹雨中战斗的士兵;在战场上唯一能想的就是消灭敌人而不是酒吧和舞厅的灯光以及情人眼睛;因为来不及想;想是一种错误;错误得足以丢掉脑袋。眼下陈道生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还债;还不了债;性命都不能算自己的;哪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计较婚姻和情感呢;所以钱家珍的离婚以及后来关于他和于文英的传说都没有给他造成致命的威胁。吴奶奶知道他与钱家珍离婚的真相以及和于文英的风言风语之后;就曾旁敲侧击地对陈道生说;“你才四十多岁。刚到中年;总得要找个人;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没人那么封建了;不过;有个意见;供你掂量掂量;凡事要有个分寸;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大家都知道你。”吴奶奶这个话几乎也代表了76号院和三圣街全体街坊的共同意志;也就是说找人是要找的;但不能找于文英;于文英年龄比他小十二岁;整整一轮;而且这么多年来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乱伦呢;这就是陈道生必须要把握好的分寸。陈道生听得非常明白;他苦笑着说;“吴奶奶;你说我现在还有心思找人吗?我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能拉一个垫背的来;连钱家珍这样结婚二十年的媳妇都离了;谁还愿意来跟我受一通罪;再去办一个离婚证留作纪念;那能算纪念吗?那是烫在脸上的黑疤;看着都恶心。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当您的面拍胸脯;债不还清;我绝不找媳妇;请您给我在街坊那里多多解释;我不会克扣下钱娶媳妇的。医院里太忙;我累得都睁不开眼了;就拜托您了。”吴奶奶看着陈道生这副杀身成仁的表态;一下子也说漏嘴了;“我也不相信你陈道生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陈道生一愣;没说话;他将吴奶奶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一根鸭毛拈了下来;然后捏在手里吹向空中。
此后陈道生跟于文英很少来往;他们也只是在打饭时隔着窗口简单地说几句话;要是食堂人少;陈道生会将脑袋凑到窗口多说几句;也都是闲话;隔着小小的窗口说话;像探监似的;说话的声音和内容沾满了酱油和肉汤的味道;怪怪的。通常于文英说;“来了?”陈道生说;“嗯;来一份辣椒炒土豆丝!”
医院正式工编制中没有男护工;只有女护士;女护士平时换个药吊个水量个体温;穿着白大褂;天使一样的;编外的男护工来自乡下;所干的工作就是端屎端尿;乡下的男人大都不愿于;只有老头或半老头才来做;所以像陈道生这样的男护工;年富力强;身体健康;有文化;有素质;平时伺候周到详细;病人情绪稳定的时候;陈道生还会给病人读报纸;讲故事;讲他所理解的人生道理;当然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将他父亲的临终遗言翻译成他的语言;“日子不是过下去的;而是熬下去的;这一熬就有了耐心毅力和斗志”;听得病人连连点头。所以病人家属要是能请到陈道生当男护工;就像请到刘晓庆毛阿敏出席开业庆典一样;陈道生就是病人家属心目中的大明星。这年头;收入越来越高;重病患者也与时俱进越来越多;脑溢血、中风、心肌梗塞、癌症、打架斗殴致残的成群结队地住进了医院;到秋天的时候;有人家愿出一千二雇佣陈道生;还有愿意出一千五的;神通广大的开后门送礼找到院长指名要陈道生当护工;请院长和陈道生吃饭;一个大款的哥们儿患了肝癌;为了争得陈道生当护工;在粤风海鲜楼隆重请了一顿;吃饭前;大款先送了陈道生两包“中华”烟和一条“鳄鱼”真皮裤带;然后才开席;席间;大款不止一次地给陈道生敬酒;“兄弟的照料全靠你了;钱不是问题。”被需要和被尊重让陈道生在酒精刺激下脑袋发飘;舌头发硬;酒桌上讲的话似乎也不很得体;“双河机械厂;知道吧?百年老厂;全市国营老大;我在里面的材料科干了二十三年;那也是风光八面;我当市里先进那会;一九八三年;市长给我戴上了绶带;在人民大礼堂;还了得;灯光照得跟鬼子炮楼里的探照灯一样;扎眼。”说着就又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大款说;“喝多了;乡下人也很要面子;听他吹吹也怪有趣的。”院长说;“他没吹;是真的。”大款愣住了;“难得;难得!”于是就又跟陈道生碰了个满杯。
秋天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时间很短暂;短暂的秋天里;四个重症患者在他的伺候下咽气;有时候他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甚至觉得病人是死在他手里;大款的哥们儿没两个星期就死了;肝昏迷的时候他准确无误地推开了妻子的手;却闭着双眼抓住了陈道生的手;那是在屎尿中发酵出来的信任与感动;医生们在病人家属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忙碌着;陈道生感到攥着他的手突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到洁白的床单上;于是陈道生就对医生说;“不用救了;他走了。”说完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病房里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掀翻屋顶。
冬天的时候;陈道生更加小心谨慎;这本来就是一个死亡的季节;城市以及城市里的树裸露着一无所有的骨架站在寒冷的风中;就像死去的尸体一样铺陈在人们的视线中;专门与即将死亡的人昼夜相守的陈道生这种感觉很尖锐;他害怕自己护理的男人在他面前死亡;而死亡却又是他护理的几乎是原则性的方向。西北风又在窗外呼啸着;与去年是相同的声音和姿势;这种时候;陈道生就会仔细聆听风声并想象着风在空中运动的轨迹;后半夜的时候;守候在病榻前的陈道生想象着西北风是从女儿小莉那里刮来的;于是就发现有一缕风在病房外的窗玻璃上停住不动了;他跑过去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摸了摸玻璃;冰凉的。这时床上的病人哼了起来;他跑过去拿尿盆;每当这个时候;不是撒尿就是拉屎;陈道生小心地将尿盆伸进被窝里;轻轻地扶起病人;然后轻轻地说;“慢慢地解;吸气;用力;好;很好。”他说很好的时候;屎尿就比较流畅地排到了尿盆里。这是一个高血压引起的脑血栓病人;他的头发全白了;不多的头发坚决地往后铺过去;保留着没发病前的基本方向;潮红的脸上肌肉细腻而松弛;很显然是一个长期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人。陈道生在伺候这个病人之前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许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大多数人手里都拎着皮质很好的公文包;他们表情肃穆;过度的庄严和焦虑使他们的皮鞋呆板而又烦躁;他们嘴里反复地说着首长的病情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院长对陈道生说你一分钟都不能大意尤其是夜里;不能打瞌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医院还成立了一个医疗小组;夜里配备了医生轮流观察病情;陈道生的任务是随时将大小便失禁的屎尿在第一时间迅速处理干净;医生负责看心电图仪器;陈道生负责看氧气罩是否还在动;一实一虚;虚实相间;看护重症患者就像看守杀人越货的重刑犯人一样;必须时刻提高警惕;这样的类比有点损人;但性质实际上是一样的;陈道生这样想着。
凌晨四点半钟;值班医生头天晚上在饭店吃了些变质的烤鸭;熬到凌晨时;肠胃顶不住了;他想去拉肚然后再去病房拿两粒“诺氟沙星胶囊”吃下去;这会使他看心电图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他问眼睛睁得呆若木鸡的陈道生;“你会看心电图吗?只要上下跳动;就没事;要是突然不跳了;成一条细波浪就危险了;成一条直线心脏就停止了。”陈道生点点头说;“我会看。”医生说他要到二楼去一下;顶多十分钟就回来;要是有细波浪了;就赶紧叫他;陈道生也没问什么原因;他就答应了;他觉得这是医生对他的信任;这种信任让他很感动。
问题就出在信任和对信任的感动上;医生刚出病房门时;陈道生看心电图像跳舞一样;绿色的曲线一上一下地;发出幽幽的光;看了一会就累了;他就看氧气罩和病人胸脯的起伏。一切正常。陈道生紧张的心就踏实了;突然;病人氧气罩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噜噜的声音;很短暂;陈道生以为要撒尿;这几天病人都靠吊水维持生命;所以只有尿没有屎;他忙着拿尿盆;可尿盆刚拿来;他发觉拿错了;因为病人已经昏迷;而且又戴着氧气罩根本不能坐起来;这几天处理尿都是用干毛巾;他又从床头柜里拿出干毛巾;还没伸进被窝;病人的胸脯剧烈地抽搐着;陈道生不敢乱动;就死死盯住病人的胸脯;他想只要在动;就没事;可病人胸脯挣扎着动了几十下后;氧气罩从脸上挣掉下了;他急忙拿起氧气罩;但又不知往哪儿放;再回头看心电图;心电图的黑幕上只剩下一道笔直的绿线。
陈道生冲出门外刚喊了一声“不好了”;就跟进来的值班医生撞了个满怀。
首长病人死了。
太阳从冰冷的天空升起来了;阳光照耀着大难临头的医院。先是来了许多人和许多小轿车;八点钟的时候又来了外面的医生;是事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