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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她坐直身子,“这刀是我自己扎的,我心里有数。”
我惊讶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扎自己,我的天啦,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多年不见的母亲!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值得。”她说,“血债血还,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我看着她,无语,心酸,说不出的滋味交织在心头。跟着这样的妈妈,我真不敢想像,等待着我的新日子会是什么样!
(5)
成都也下雨了。
但这里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似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地开始下,没有声音地,就停了下来。可是成都的雨,却有着特别大的劲儿,一粒一粒结实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时,会惊天动地的响好一阵子。我从地板上爬起来,把窗帘撩起一个角,看那些大颗大颗的贴在窗户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脸,雨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心里发慌,以至于随时可能窒息。
我想起雅安,也想起奶奶。九岁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明白惦念的滋味,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安,心一会跳得快一会跳得慢,兴许是盯着雨看得太久了,眼前竟有幻觉,是奶奶,她穿了对襟的黑色棉外套,伸手过来拉我,说:“马卓,快下雨了,来我这。”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拼命按住已经闭上的眼睛,直到觉得疼痛。
半响,我终于回神。走到床边,在黄昏不足的光线中看她熟睡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出鼻息,我走近,看到她微微抖动的眼皮。哦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我已经不记得我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多久。或许三天,或许五天,或许更长。小房间还是堆满了酒没有整理,所以我只能暂时和她睡一个房间,一张床。每天只有送外卖的人来,其余时间,就是我和她两个。外卖是叫来给我吃的,她自己吃得很少,有时候叫我给她倒杯牛奶,有时候躺在那里咀嚼一两块饼干。大多数时候,她都皱着眉头,苍白着脸和唇,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
我估计她一定很疼,但我不敢问她,我怕问了,她会不耐烦。瞧,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小心翼翼到连自己都心疼自己。
没有**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什么样的。她会让我睡在她怀里吗?她的头发上会有好闻的香气吗?也许我会慢慢地离不开她的发香,哭着闹着每天都要和她睡在一起。她会依我,什么都依我。
在那个潮湿的小旅馆里,我忘记闻她的头发上到底有没有香气,后来,也便再也没有机会。现实击碎幻想总是不留余地,好在九岁的我并不能深谙其中的道理,反而可以不必那么痛苦。
“马卓?”她忽然睁开眼,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我摇摇头。
“我就快好起来了。”她笑着,努力支撑着身体爬起来说,“哦对了,你会买东西吗,到楼下超市替我买点鸡蛋上来,好不好?我有点想吃荷包蛋呢。”
我点点头。
她伸出手把床头柜上方抽屉拉开。我看到里面有厚厚一沓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抽出一张一百块钱来递给我说:“想吃点什么别的,自己买。下楼左拐,不到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超市。门不用关了,轻轻带上就好,我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她为什么把钱都放在抽屉里,而且那个抽屉没有锁?我记得,奶奶都是把这样的一百块钱放在一个锁着的小铁柜子里,藏在鞋盒中,连同鞋盒一起放在衣橱的最深处。
她很有钱,这是真的。
“好。”我应她,站起身,捏着钱出了门。刚打开门,就看到对面家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的皮肤白兮兮的,上下打量我。她一只手里拿着一根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一只手背在后面,她穿绿色的裙子绿色的凉鞋,脚上还涂着玫瑰红色的指甲油,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颜色。
我回避了她的眼光,径自下了楼。
“喂!”她在我身后叫我,“喂,你忘了锁门了。”
我回头看着她:“不用锁,我马上就上来。”
“最近小偷很厉害。”她吞下一大口冰淇淋,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你是林果果的什么人,你长得跟她真像啊!”
我已经飞快跑下了楼。
我找超市用了一些时间,等超市里的人给我称鸡蛋又用了一些时间。十几分钟后,我拎着两斤鸡蛋回到了家门口,发现门已经被关上了。绿裙子手里的冰淇淋没了,但唇边还留着一大滩奶油渍。她背着手,站在我家门口甩甩辫子对我说:“风,把门吹起来了,哈哈。我没来得及挡住。”
“哦。”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她舔着嘴巴,问我。
“马卓。”我一边敲门一边答她。
“我叫蓝图。”她踮起脚尖往猫眼里看说,“你确定有人在家吗?林果果这个时间一般都不在家,你是不是没有钥匙,要不你到我家坐一坐。我跟林果果很熟的,她没饭吃就到我家来混吃混喝。”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女孩子。老实说,让人厌烦。
我没理她,只是继续敲门。
还是没人来开。
她当然一定是在家里的,我忽然觉得好奇怪。心里的不安加重,只能手脚并用,大力擂门。
就在这时,我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我回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南。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笑得很温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用温柔这个词,他左手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像是到医院去探望病人。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老校长。一年级时,他教我们语文课。可是等我上了二年级,他却死了。我记得,有一次他给过我一粒糖。因为我考了一百分,我是全班唯一的一百分,他告诉我,那是外国糖,不容易买到。在他的送葬队伍快要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把那颗早就溶掉的糖拨开,糖汁流了我一手,我舔着手指,才算是把那颗糖吃掉了。纸钱落在我家门前的石板路上时,我躲进了屋子里,哭了起来。
我没忍住哭。那是因为老校长对我太好,在雅安的时候,除了奶奶,只有他对我好。一想起这些,我的鼻子就酸了起来,望着他的眼光也变得怔怔的。
“没人在家吗?”他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
“林果果不在家,她忘了带钥匙,风把门吹起来了。这是她家的客人,进不了家门了。”我依然没有说话,回答问题依然是多嘴的绿裙子,她叫什么来着,蓝图?
这真是个什么怪名字。
“你是谁?”男人俯下身问我。
“她在家。”我答非所问,“十分钟前我出门买鸡蛋的时候还在。”
“是吗?”男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敲门,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开门。
“林果果一定是睡着了,她一睡着就要死猪一样,喊不醒的。要不,”蓝图眼睛转了转说,“你们从我家阳台上翻过去,这里是二楼,不怕的。”说完,她转身,像个将军一样地做了个上前的手势,引领着那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家。
我站在门口等。
很快,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刚才那个男人,他伸出一只手,像拢一只小鸡一样把我拢进屋子里。我挣脱开他的手,冲进卧室里。她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像是昏了过去。我听到那男人在外面跟蓝图说话:“没事了,你先回你家。”
大门关上了。
我紧张地看着躺在那里的她,觉得双脚无力站都站不稳,此时此刻,我想的问题只有一个:如果她有事,我该如何活下去。男人很快走进房间,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手上的伤,摸了摸她的额头,对我说:“我得送她去医院。”
“好。”我说。
“你是谁?”他第二次问我。
“马卓。”我答。
他努力要背起她来,我走过去,把她褪到脚踝的短丝袜穿好。可是他刚把她放到他的背上,她却忽然醒了,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我要喝水。”就又从他的背上倒到了床上去。
我奔到厨房里去给她倒水。几天下来,我已经会用那个叫做饮水机的东西,但因为热水没开,还是过了好半天我才搞定一杯温水,我再冲回她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半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我听到她在跟他说:“阿南,这是我的女儿,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她居然还有心情问这样的问题。
那个叫阿南的男人认真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认真地回答她说:“都漂亮。”然后,他接过我的水杯,专心地,慢慢地去喂她。
一口水喝下去,她好像一下子又恢复了体力,脸色好多了。
“我女儿。”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到唇边,“阿南,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我退了出去。
她肯告诉他真相,她居然肯。那么,这个阿南到底是谁呢?
忽然,我又想她说的荷包蛋。我想我应该给她做荷包蛋吃。我努力回忆奶奶做的步骤,应该很简单,只需要一点水,一点糖而已。我再次来到厨房,把厨房里的柜子打开,里面却忽然爬出一个黑色的大蜘蛛。我吓得不轻,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只是陌生的环境让我失去一些平时该有的勇气。
我无力地跪在那里,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压得我快喘不过起来。我走到窗口,把窗户大力拉开,让雨点统统落在我的脸上。我闭着眼睛,享受着清凉的雨水,就像有一双手,在替我细细洗脸一般。
我觉得我需要清醒一下。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清醒,但我却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哭了。我可不能让自己哭。绝对不能。
我让自己冷静了好一会儿,雨点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脖子,我用厨房里一张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干毛巾擦干净了它们。然后,我开了火,做了两碗没有放糖的荷包蛋,每个碗里有三个稀里糊涂的蛋。不是不愿意放糖,而是我找遍了厨房,也不知道糖放在哪里,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