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一眼看到的,是卫燎身后的周周,倨傲地扬着头,手里拿着雪茄,La Flor de Cano,卫燎非此不抽的牌子。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揽住三月的肩胛,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依靠住卫燎,如同溺水的人攀住仅有的浮木。
三月周身颤抖,明明竭力说出的话,不过如低鸣一般:“我们要去荷兰结婚,等你出来就去,是吗?”
洗手间是整个屋子里最阴凉的地方,而她在其中呆的久了,身体也跟着冰棍一样。卫燎低头去看她,乌黑的发在记忆中才新近染过没有多久,可发根的白色又冒了出来,星星点点的银色,在等光中看起来就好像最初落下的雪,晶晶亮亮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卫燎皱紧眉认真地说:“是。”
三月就着卫燎的衬衫,微微蠕动头,擦了擦被水迷的眼,抬头看向他,已经是满面的笑。
她的王子,骑着白马而来,如同最美好的童话,他们将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瘟疫
驱车出来时,三月对周周说:“他只抽La Flor de Cano的牌子,你是知道的。”
周周避人耳目,开的是一款暗棕色的车子,但仍旧是保时捷,嚣张扎眼,只有她自己不觉得。车内饰物连同脚下铺的毯子,都是一种玫瑰色的红。周周仿佛才觉得细高跟的鞋子不好开车,换档时便一脚踩在另一脚的脚跟,将镶嵌有水晶的 “夜空”露趾凉鞋甩到一边。
三月穿得,则是一双黑色的鱼口平底凉,麻布的材质,仿效古时纳的针脚底子。韩国正版需要四百五十大元,而她买的盗版除去边角缝线颜色的不同,其余皆一模一样,才四十五元。
她忍不住地笑,却也忍不住悲凉。
其实,无论黑色红色,在天明前的稀薄灯光下,搅在一起,都不过是油画的阴影,怎样仔细打磨,皆逃不脱乌突突的一片。
所以,三月视若无睹一言不发紧绷着脸的周周,一径说下去:“刚刚我见那里的牙膏只有中华,他一向习惯用黑人,别的用不惯。”
“卫燎有风湿,帮他准备点驱寒膏。”
“我看那里的被子也有些潮,也得需要一些芬必得,可是他跟老头子似的,素来不信西药,要哄着才肯吃……”
“他不喜欢味道太浓的香水。连别人用伊卡璐,露华浓也不习惯,说味道太冲。”
“他感冒的时候只喝藿香正气水,说那是万能灵药,可是要打点滴时就得哄骗着来。”
“他只喜欢穿黑色的纯棉袜子,别的颜色,别的材质都不行。”
到了酒店,周周大力踩下刹车,皱着眉,笑说:“你真是神经了,跟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干什么啊?”
三月倒没笑,推开门下车,又慢慢的将车门关严。
回到酒店,三月一头扎在床上,鞋子也没脱。她没有褚颍川奢侈,非要总统套房,只不过点了一等的套间。床单是素白的纯棉,还搭上玫瑰红床旗。
所谓的床旗,就是寸余宽的横幅条,不知道为何得了这个名字。大约是同要想辣加点糖的道理一样,来烘托白色的一尘不染。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三月的手紧紧抓那玫瑰红上,她不想睡,可睡意不容拒绝地袭来,眼不由自主的合上。
这一睡,就一直迷迷蒙蒙的无法起来。神智里清楚知道自己生病,也知道自己给了服务员丰厚的小费,于是药、汤、粥甚至医生,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迷糊里三月想,她终于也理解,为什么褚颖川喜欢酒店。不需要家的感觉,几张钞票就可以买来全程的优质服务。所以,即使知道病的严重,也觉得依旧没有什么打紧。
大多时候她是一个人,套房里外两层套间,静悄悄地只有三月自己的呼吸声。她昏昏沉沉,其间还记得接过一个电话,应承了几句,不记得是谁打来的。然后,还自己把手机充上电,以防漏掉电话。
再醒来时是某一日的晴朗午后,一天中最鼎盛的日光犹如无处不在的沙金,铺了满室。她半睁着眼,屋里的一切,泛着金栗的颜色,模糊的如同覆上薄雾。手指里依然攥着那床旗,玫瑰红的底色,衬着赭红的描边,贡缎特有的暗纹织花,阳光下仿佛海市蜃楼的虚无的边缘。
是的,她见过海市蜃楼,在天涯海角,但不是极南的海南,而是蓬莱。那时,她也是这么孤零零一个人,发着烧。
她半睡半醒,被子紧紧裹在身上,桑蚕丝的被子,盖起来跟太空棉一样轻软,可睡的久,仿佛热水插上保温档,连着病火,烘的周身酸痛。心脏里似蓬起一团火,烧着心,手指终于肯听大脑的指挥,缓缓松开。然后,就觉得一只手压在额上。
三月只以为是做梦,便含着笑去抓那只手,没想到真真实实握住满手的温暖。身后的男人,大约也是半睡半醒,懒懒应声说:“烧还没怎么退……”
这回三月真的清醒,慌忙松开手,支撑起身,说:“褚颖川,你怎么在这里?”
“你发烧整整一个礼拜,还好没烧傻。”穿着牛仔裤T恤的褚颖川,此刻睁开眼睛,笑说:“你说梦话了,第一次听见。”
说时,那手熟门熟路的揽上三月的腰。其实哪里能抱得舒服,三月身上紧紧缠着被子,蚕丝和素色的贡缎,阻隔一切,可是他的手还是不肯老实,在被子外面,来来回回地抚摩。
“你一直在叫‘爸爸’,然后‘手指’什么的,再来一直说‘明明不是你……’”
歪在床头的靠枕上,三月垂下眼皮,很长时间,褚颖川以为她又睡着了。便伸手去帮她盖好被子,方才发觉她的十指,像是不堪重负的痉挛,下了死力攥住被子。褚颖川没有办法,只笨拙的将床头早就备好的温水递过去,三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在手中。
玻璃杯子澄澈的盛满润着水气阳光,一点一点映进她的眼内,潋滟闪动。
她想。一定是病的太久糊涂了,一定是因为烧还没有退。
所以,她缓缓开口:“爸爸的左手没有了三根手指,那是赌局出千被人砍掉的。那时,他带着我,因为发觉我记忆力好,所以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帮着他一起出千。可是被抓住后,把我抵押在那里,那时我才8岁。”
他是个很糟糕的父亲,一生最爱的只有赌博和女人。可是,父亲的惨叫,脱离肢体的中指无名指和尾指,鲜血和她身上的红裙子一样的,从此她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穿上红色,可是后来为了谋生,即便是红色的制服也可以照样穿起来,只不过胃里泛着恶心。人就是这么有韧性,也是那么贱。
“后来还是娘拿出自己的貂皮和金饰典当,千里迢迢从把自北京我赎回来。外婆让我跪在佛前,发誓再不许赌博。”
喉口连着胸口,一大片的火烧火燎,可她仍旧微笑地看向守在自己身畔的褚颖川。
其实,她没有告诉他,只听这些,那应该是个很好的母亲,可是随即母亲跟亲戚们宣扬,细枝末节不止不曾落下,还大肆渲染。她曾被舅舅狠狠唾弃,真的是一口唾沫吐到身前的唾弃。
“记得有一次,小妹要配隐形眼镜,我起早陪着她去挑,去选,去戴。然后去看外婆……小妹的隐形药水放在我的包里,我又拿出来放在外婆那里。结果出门坐姨夫的车,开出去很远小妹才发觉,忘记拿药水。于是,姨夫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开回去,我又下了车,跑上四楼又跑下来,取回药水,交到小妹手里。”
这件事,还有一个前因,阿姨去h市上货,带着她去,她那时神情恍惚,不知道怎么,有时掉下一副手套,有时落下一条围巾。因为那时母亲已经彻底的崩溃,每天每晚不会少于三小时的叫骂。她们也许不知道,也许只是装作不知道。
真正到返程收拾行李时,阿姨有事脱不开身,还是她自己跑去市场买好大的整理袋,把许多东西一样一样整理好,又恳求这旅馆的服务员帮忙拎下去,一样不曾落下。可回到家里,阿姨跟母亲一样,大肆渲染她的丢三落四,于是人人都以为她是个迟钝笨拙的孩子。
盛满阳光的水,小口小口咽下去,可一点也不觉得暖。她总是如此迟钝,此刻才发觉,她的身体隔绝了太阳,所以阴阴的冷。她便忍不住笑说:“等下了车,我才发现,那不是我的东西,不是我落下的。可是真奇怪,承受一切责难的都是我。”
褚颖川已经坐起身,下颌绷得很紧,沉默着。他想去握住三月的手,可她不愿他靠近,尽管没说一句话,他就是知道,她已如蜗牛,缩进自己的壳儿内,拒绝一切的壳内。
三月终于把那杯水慢慢喝下去。过了半晌,侧过头吐出一口气,说:“这就是我的家庭,很糟糕。而我不是什么鸡窝飞出的金凤凰,我的生活混乱,失败……谁若娶了我,就等于娶了瘟疫,带来的只有整个家庭的鄙视和耻辱。我也不想再无故拖一个人进来,承受这份苦难。”
即使在很亮很亮的阳光下,三月的眼睛依然乌黑如墨,没有一点反射的亮点。
褚颖川不禁想起,刚刚看的电视剧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乾坤袋,铺天盖地的混沌仿佛要拘住他似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然后,三月的手机响了起来,慢慢接起来,就听见里面卫燎的声音说:“十五,我出来了。我买好了今晚的机票,我们今晚就走。”
“好,七点我们在机场前的停车场会合。”
三月还在发热,神智些微的恍惚,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甜蜜的温柔。
太甜蜜。
再糟糕的人生,总有一份亮点。她曾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翩翩而来,伸出手要把她拽离苦难……
三月挣扎起身,刚要打开柜门,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褚颖川笑着说:“我需要一件新的裙子,褚颖川。”
她今晚要做童话里的公主,连仙度瑞拉都有魔杖变出来的礼服,她怎么可以没有一身像样的行头。
穷途末路
(露天的停车场·